半年之后,陈军尽数退到沅江以北。
此时江南的众臣却出现了分歧,以叶昶为首的主战派坚持跨江北上,将北边的半壁江山一同夺回来,其余主和大臣却提出与陈划江而治,以苏昀为帝,建立南梁。
两方争执不下,便要苏昀做出决断,是北征还是留下。
秦湘一踏进院中,就看到不远处,苏昀有些落寞的背影。
她走至他的身边,这半年来的相处,两人之间渐渐有了默契,于此刻,不用言语,却已各自明白。
“秦湘,你别跟着我了,不值。”他神情漠然。
秦湘却置若罔闻,只是一笑,毫不在意地道:“除了让我走,你还能说些别的吗?不就是北征吗,苏昀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我秦湘会名扬天下,我是秦家的女儿,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她又怎么不懂他呢,偏安一隅,陈军盘踞江北虎视眈眈,终有一日会打过来。
可若要领兵北上,莫说胜负犹未可知,就算最后真能将陈军赶出嘉定关,又需要多久?或许终他这漫漫一生,也无法成功。
“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他别过头去,并不看她,“当初阿瑶去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过,此生绝不再娶他人,给不了她的承诺,我也不能给别人。”
攥紧的手里,指甲掐进手心,她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还算镇定,眼中的悲伤却泄露了情绪:“苏昀,我没想求什么,你也不用急着告诉我什么东西求不得。”
她以为时隔多年,自己已不会再轻易被他所伤,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在乎了,可原来不是的,无论隔了多久,他的一个淡漠眼神都依旧能劈开她的层层铠甲。原来追着一份无望的爱太久,不是变得坚强,而是遍体鳞伤。
第二年春初,江南各州郡兵马齐备,大军开拔,渡江北上收复北面的半壁江山。
这注定将是漫漫征程,乱世烽烟,岁月激荡,秦湘也由此踏上一代名将之路。
常常是她带兵冲杀在前,他在帐中运筹帷幄,每一次相见都匆匆而别,他只能等着一张张薄薄的战报,告诉他,她行至哪里,破了多少敌军,又枕着怎样的风雪。
如她所言,秦湘的名号开始名扬天下,北地万人传颂,敌军闻风丧胆。
整整六年,江北已有大半山河收复,除了赫赫威名她还积了一身累累旧伤。
她看着苏昀一日日变得从容淡漠,再不是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皇子,眉宇间尽是俾睨天下之气,面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像他那威严决绝的父皇。
一路艰难,叶昶便提出与北边草原上的贺图部联合,他们与陈有旧仇,如果能与其达成协议,便可南北夹击,陈军必是无法招架。
派去贺图部的人不久从草原带回了答复,贺图的汗王倒是愿意同梁军合作,可却提出一个要求,便是要苏昀答应娶贺图的王女,他日苏昀登基,便立其为大梁皇后。
这在一众将领眼中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纷纷劝苏昀答应,苏昀却坚决不允,众人便以为是因为秦湘。
她连夜从前方赶回苏昀所在的宁州,已是夜深,苏昀房里的灯还亮着。推开房门,就见他立在舆图前。
听到推门声他抬起了头,见是她愣了一下,神情冷了下去:“连你也要来劝我?”
秦湘想否认,可事实确如他所言。她明白他声音里那份震惊,换成从前她一定会无比高傲地对他说,没了贺图我也能替你把天下打回来。
可看遍了战火杀戮,看遍了生死流离,才觉得从前以为的征战四方的荣耀,背负着多少一言难尽的苦楚疲惫。
“苏昀,”她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苍凉,“我累了……既然有更简单的方式,只是需要你娶一个女子,又如何不能?”
“你变了。”他冷冷地看着她。
“是,我变了,看了太多的生死,害怕无谓的牺牲,我知道你为了守住对孟瑶的承诺,可这就胜过千万人的性命吗?”
“可我不想妥协,有了这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从前我软弱过,然后再也无法挽回。”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失去孟瑶那次……
孟瑶,孟瑶,永远都是一个孟瑶。秦湘摇着头,唇边的苦笑慢慢洇开,外面的风吹进来,将她的裙摆扬起,她惨白的笑像一朵枯萎的花。
“你知道吗?我累,不仅是征战……还有对你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