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是不紧不慢地过着,自端午的那场风波也有一个月了,事情的最终结果是夏竦被贬出京,与其妻和离,也没有牵连到贾玉兰,事情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完美了。
可是于晏清杳而言,却非如此。
其实晏清杳心里明镜一般,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是什么,可是让她迈上这一步去服个软,她却再不愿意了。
她从未有过这么想要去赌气的冲动,可这次,她还是做了。
究其根因,无非心寒二字。
而赵祯也同样是赌气,自端午过后,他再未踏足过仪凤阁,明明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二人,现下却是如同陌路。
他们两个这样,身在其中的还未说什么,可他们身旁之人却是忧虑万分,尤其是织儿。
“娘子。”织儿一进来便见晏清杳在陪着赵懋安剪花胜,心里更是着急,“娘子,真不想解了眼下这困境吗?”
晏清杳闻言并不着急,反倒是轻轻摇着扇子为女儿纳凉,指导着赵懋安如何剪花胜才好看,直到赵懋安完成了才关切道:“懋安,今日已经剪了许久了,该歇一歇了,不然眼睛会疼的。”
赵懋安最是懂事,听话地点了点头。
晏清杳温婉一笑,慈爱地摸了摸赵懋安的小脑袋:“方才我见厨房里有新鲜的莲子,娘给你做莲子羹好不好?”
“不过现在,懋安要去乖乖地午睡。”晏清杳看了一眼外面挂在天空中的炽热的太阳,示意奶娘陈氏带赵懋安回去。
“娘子。”看见赵懋安离开,织儿才道出了这些天来的所思所想,“娘子,这一月来,官家不是宿在鸣凤阁,就是福宁殿,宫里的几位娘子,冯娘子和杨娘子有孕在身,她们得宠应得应分,可就连俞娘子都得了官家几分恩宠,您怎么是半分都不急?”
晏清杳却是难得的温婉一笑,面上仿若织儿所述是旁人之事,毫不在意:“官家宠幸谁,喜欢谁本就不是我能管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给自己添这个麻烦,平添烦恼?”
“可娘子才是官家最看重的,不仅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更是为官家生下了三位儿女,怎么说,官家都不应该冷落您才是啊。”织儿很是替晏清杳不平。
晏清杳却是淡淡开口:“织儿,你错了。这世上之事,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无非是看对方是否情愿,若是不愿,那这所谓的应该也变成了不该。”
“我不想去逼官家,也不想逼自己。”晏清杳虽然心底泛起一片苦涩,但还是很真诚,“官家这些日子虽然没来仪凤阁,可他对宗实,徽柔,还有懋安没有一丝忽视,课业起居,都派人一一过问,偶然与我见面,虽是意料之外,可他待我也算和善,如此为父为夫,也可以了……”
晏清杳说出这最后的一句话,只觉心神俱裂,原来有一日她对赵祯也会只求“相敬如宾”四字,大抵还是变了,曾经的阿祯与杳杳都变了……
“娘子这话说得让人灰心。”织儿怎会不知晏清杳这表面的平静,恰是她心里最大的伤痛,只是不得不掩盖起来罢了,“官家如何,娘子是最清楚的,奴也不想多加揣测,可是娘子,奴只想问您一句,您甘愿吗?您甘愿就这么和官家不咸不淡的把日子过下去,是,您是可以求得一个安稳,可这离心离德,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您真的会开心吗?”
织儿也是难得的对晏清杳敞开心扉:“自娘子成为官家的御侍那日起,奴便开始服侍娘子了。奴自认比不得纤儿姐姐,不能完全读懂娘子的心思,可奴看得明白一点,您心里看得最重的——是官家。”
“我知道,您心里最想不明白的,是当年您和官家那么苦,都熬过来了,如今反倒是相互的猜忌,您寒了心。”织儿叹了口气,如实说道,“奴不否认,官家对李娘子是格外地不同,奴也知道您心里最介怀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您怕了,有用吗?您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官家被他人夺去?”
“那我要怎么办?”晏清杳苦笑一声,眼里是无尽的落寞,“我去抢他?因为嫉妒与不甘,把自己变成一个疯婆子?”
“娘子!你糊涂了!”织儿很是恨铁不成钢,“官家对李娘子再偏爱,也是看在章懿太后的面子上,可您不是,您是官家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妻!”
“奴自知这话不合规矩,可奴今天就冒着大不敬之罪也一定要说。”织儿很是坚定的看向晏清杳,笔直的跪在地上,“不瞒娘子,奴曾听到过官家和娘子的谈话,官家话里话外,都说了您才是他心里真正的妻,所以现在,您不能退缩,不可让当年的海誓山盟统统成了一场笑话啊!您和官家这么多年的情谊不容易,您可必须要好好珍惜,才不负此生,不要等如娘娘一样,与官家只剩敬重,没了夫妻情分之后,再悔之晚矣啊!”
晏清杳从未见过织儿这般,在晏清杳的记忆中,织儿一直都是那个软软弱弱的小姑娘,哪怕是后来接了纤儿的班,也是宽容和善,可今日,织儿这样的一番话说出口,晏清杳才明白,以前,是她小看了织儿,当年的那个软弱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可以自己独顶一片天了。
可震撼归震撼,感慨归感慨,她和赵祯心里的刺非一日一夜的结果,而是这些年的日积月累所成,她不敢去贸然拔除这根刺,这根刺她想拔,但眼下并不是良机。
“织儿,你的用意我明白。”晏清杳亲自扶起了织儿,“我也答应你,我会去尽力弥合我与官家的情谊,但是……不是现在……我还是希望你能信我一次。”
晏清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而后满怀坚定:“我可以。”
织儿见状也明白晏清杳是真的很纠结,在晏清杳身边多年,织儿深切的明白,晏清杳温和从容不假,但若是其真心不愿做的事,旁人便是劝上十遍百遍,那也不管用。
不过好在的是,晏清杳是个心里有谱的人,既然此时此刻已经有了抉择,那就是好的。而且今天她说了这么多,已经是过了,既然主子都表态了,那她一个做奴婢的人也就不好再多说了。
这般想着,织儿也就行了一礼,退了出去,不想却在拐角处被人拽住了衣角。
织儿定睛一看,原来是赵懋安。
“公主……”织儿正欲问赵懋安的用意何在,就被赵懋安示意着拉走了,直至到了赵懋安自己的屋子里。
“织儿姐姐,为什么娘亲不开心呀?”赵懋安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是因为爹爹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娘亲了吗?”
赵懋安越说小脑袋越是向下垂:“娘亲总是哄我们,可是我和哥哥姐姐都知道,爹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娘亲她,其实很不开心,也很想念爹爹的。只是为了我们,才装出来的开心。”
织儿闻言也是心疼赵懋安,自家娘子的三个孩子都是她看着出生长大的,宣王聪明好学,心思缜密难猜;福康公主活泼可爱,天真单纯。
论起来也只有崇庆公主赵懋安一个人,虽然身子不好,但最是早慧,善于体察人的情绪。
织儿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的父母之间感情出现了裂痕,只好搪塞道:“公主,官家心里是很疼爱你们的。只是他太忙了,所以才没来的。”
“织儿姐姐不必骗我。”显然,赵懋安并不好骗,撅了撅小嘴,“爹爹有时间可以去看最兴来,也有时间去看杨娘子和冯娘子,看我们却只是在孃孃处。”
“而且,爹爹好像不喜欢娘亲了。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来仪凤阁陪娘亲和我们一起用早饭,可是现在他都不来了。”
“娘亲好像也生气了。甚至因为姐姐提到了爹爹喜欢的腊八粥,这段时间早饭里便再也没有腊八粥了。”
赵懋安越说越是伤心,泪珠也要连成了线滑落下来:“织儿姐姐,是不是爹爹不想要娘亲和我们了?”
“公主。”织儿忙替赵懋安擦干净她糊在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官家不会真的不要娘子的,更不会真的不要公主的。公主是官家的亲生女儿,官家心里很疼你。只是因为他和娘子之间发生了一些小事情,他们赌了气,官家是拉不下脸来到仪凤阁的。”
“那我请爹爹来,爹爹会来看娘亲吗?”赵懋安听了织儿的话,连忙问道。
织儿闻言心中也是转过万般念头,如果说官家和娘子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去低这个头,那么由他们的女儿来牵线搭桥,未尝不可。
思及此,织儿认真的答道:“奴觉得若是公主亲自去请官家,一定可以的。”
大概是得到了织儿肯定的答复,赵懋安对自己随口说的话开始真正重视起来:“那织儿姐姐,你陪我去,我们现在就去福宁殿找爹爹。”
织儿却是摇了摇头:“奴不能陪着公主一起,不然,一来怕官家误以为娘子借着公主邀宠,二来娘子这边,奴离不开的。”
“那要婆婆陪我去。”赵懋安又盯上了躲在角落里听完全程的乳母陈氏。
陈氏被点到了名,面上也是不免露出难色,看向织儿正要说些什么来搪塞,不想还没张口就被织儿打断了。
“陈婆婆,你陪公主一起吧。”织儿斩钉截铁的定了下来,“这事不宜声张,这会儿正是中午,日头毒,外面人也少,你陪着公主去福宁殿找官家吧。”
听见织儿如此说,陈氏也只得是认了命,应声道:“是。”
“太好啦。”赵懋安并不知道陈氏的为难,只为自己可以帮爹娘和好而高兴,于是拉着陈氏的手就要往外走,“婆婆,我们快走。午后娘亲还要做莲子羹呢,我们请了爹爹一起来吃。快走,快走嘛。”
陈氏推辞不得,只得抱起赵懋安,出了门向着福宁殿的方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