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灯节。
赵祯枯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灯会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式各样的花灯上满是灯谜,可独独映入赵祯眼中的却只有那一家三口的欢颜。
官人的肩上驮着儿子,娘子在一旁拿着灯逗弄着儿子,时不时替官人拭去额上的汗珠,而且夫妇二人的手一直紧握在一起,从未松开过一瞬。
“爹爹!”小姑娘甜甜的声音打断赵祯的所思所想。
赵祯顺着光望向声音的位置,接过一路小跑过来扑进自己的怀里的赵徽柔,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徽柔可是又调皮了?”赵祯替赵徽柔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
“爹爹冤枉徽柔。”赵徽柔小嘴一撅,故作生气状,“明明是徽柔见那边儿的粥极好,才想请爹爹喝的。”
“好好好,是爹爹的错,冤枉我的徽柔了。”赵祯哄着女儿,“爹爹请徽柔喝粥可好?”
“好吧。”赵徽柔故作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底却是已经乐开了花。她确实没有多少钱,每次和高滔滔等人簸钱总要输了不少,晗姨在别的方面都肯惯着她的性子,偏就在此,坚决不肯让步,输光了就是输光了。据说这是娘亲当年对晗姨的做法,如今也用在她身上了。
“爹爹,我要喝八宝粥。”赵徽柔拉着赵祯的袖子撒着娇。
赵祯眼神示意着张茂则:“你记得叫人多加些糖。”
张茂则依言应下。
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赵徽柔方才玩得尽兴,早已饥肠辘辘,这时候忍不住大口朵颐。
赵祯见女儿这副样子,打趣道:“怎么,可是你晗姨不肯给你粥喝吗?”
赵徽柔面上一红,舀了一口粥递到赵祯嘴边:“爹爹也吃。”
一旁的张茂则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是在宫外了,忙出声阻拦:“公主!”
却见赵祯淡淡一笑:“无妨。”说罢竟是真的喝下了赵徽柔的粥。
“爹爹不喜欢喝八宝粥吗?”赵徽柔不知前情,很是疑惑。
“爹爹不是不喜欢,只是……”赵祯脸上神色黯然,却也不愿意隐瞒女儿,“你娘亲做的八宝粥是最好的。”
赵祯显然已经陷入了回忆:“记得当年她第一次下厨,就是做的这八宝粥。只是当时年纪小,哪里掌控的好火候,粥里糊味冲鼻,还兴致勃勃的端来要我尝。我看着她那副期盼的样子,也不想让她不开心,便硬着头皮喝了。那是爹爹这一生喝过的最难忘的八宝粥。”
“可是我听苗姑姑说娘亲的厨艺最好了。”赵徽柔反驳着赵祯。
赵祯点了点头:“是啊,你苗姑姑说的没错。自那次我喝了粥以后,不舒服了好几天,你娘亲就决心要好好练习厨艺,后来她的厨艺确实无人可比。”
“爹爹,娘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赵徽柔年幼丧母,对母亲的记忆只有零星几点,问起身边的人,也是无人愿意提起,生怕触了赵祯的心头逆鳞。所以,见此刻赵祯的心情不错,忙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娘亲……”赵祯看向远方,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温柔深情,“你娘亲她,温柔聪慧,善良美丽,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爹爹唯一的妻子,是你和宗实最好的母亲。”
“那孃孃和晗姨呢?”赵徽柔尚且稚嫩,没有懂赵祯话中的深意。
“你孃孃是国朝的皇后,官家的妻子。爹爹要尊她敬她;至于你晗姨,是爹爹能想到的,最能照顾好你的人。”赵祯难得地坦白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爹爹……”
看着赵徽柔眼中满是疑惑的样子:“徽柔还小,等以后你长大了便知道了。一个人,一生,只能钟情一人。有朝一日,你遇上了你未来的夫君,便什么都明白了。”
听赵祯讲了这么多,赵徽柔也是思及记忆中母亲慈爱的模样,心中一痛,就是落下泪来。
赵祯笑着安抚女儿:“好啦,你平日里总是缠着爹爹问你娘亲的事,怎么今天知道了倒是不开心了?”
“爹爹。”赵徽柔扑进赵祯的怀里,“你还有徽柔和哥哥的。”
赵祯听见女儿懂事的话语心中一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时候不早了,徽柔也该和爹爹回去了,不然你晗姨只怕又要责骂嘉庆子她们了。”
“好!”赵徽柔爽快地应下了赵祯的话。
赵祯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绣囊,却是空空如也,脸色当即陡然一变:“我的绣囊呢!”
张茂则也是一改往日里的稳重,很是惊慌:“官家临出门时臣还看见这绣囊好好的,如今怎么!可是方才经过集市时人太多,不慎掉落了?”
“糟了!”赵祯猛然想起了在河边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儿撞歪了身子,险些跌倒的事,快步奔向前。
张茂则也是快速跟在赵祯身后,却被赵祯拦住了。
“你带好徽柔,我去找找。”赵祯只吩咐张茂则照顾好赵徽柔,随即便是一头扎进人群里。
张茂则眼见赵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也是担忧赵祯的安危,但又顾及着赵徽柔,只好先将赵徽柔送回了张妼晗身边。
“官家呢?”张妼晗见张茂则面色不对,问出了口。
张茂则也是面上一片为难:“官家说,丢了绣囊,回去找了。”
“六哥去了哪?”苗心禾见张妼晗与张茂则之间的气氛不寻常,也走了过来询问此事。
待听得了事情原委后,苗心禾方道:“这事不宜声张,还是咱们先派人去找吧。”
“可地方这么大,又该去哪找呢?”张妼晗很是犯愁。
张茂则思索片刻答道:“方才路过河边,官家与一小儿相撞,会否就是那时丢了绣囊?官家又去寻了呢?”
苗心禾与张妼晗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河边该是她们寻找赵祯的第一站。
有了大致方向,张妼晗与苗心禾分头找了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寻赵祯。
河边。
“姑娘,别等了,我们回去吧。”促织眼见人群逐渐散去,热闹非凡的河边也冰冷起来,出声催促着苏轺离去。
苏轺见手中的绣囊虽然陈旧,却是用上好的缎子做成,刺绣虽算不上好看,但丝线也是上好的,不难从中知晓这绣囊对绣囊主人的意义之大:“再等等吧。”
促织正欲开口劝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轺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逾四十,身穿褐色常服的男子,许是走得急了,连头上的帽子也都歪斜了。
苏轺起身行了一礼,静等对方开口,若是失物之人,便原物奉还。
可静待许久仍未见对方有所动作,苏轺十分惊讶,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之人,却不料看的这一眼,更是让她无比震惊。
面前的男子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嘴唇颤抖着,微张,许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竟觉得那男子的眼中似有泪水闪动。
“六哥!”是苗心禾先看到了赵祯的身影,心下宽慰,就要拉着身边的张妼晗一同上前,却见张妼晗只是直直地往前走着,丝毫不顾及着苗心禾的拉扯。
苏轺见远处一个穿着富贵的妇人往自己的方向来,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以示尊敬。
“姐姐!”张妼晗一下子就扑进了苏轺的怀里,死死地拽住苏轺的手不松开,“姐姐,妼晗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不会忍心抛下妼晗的,姐姐,妼晗好想你,好想你啊!”
苏轺被张妼晗这一番作为弄得摸不着头脑,想要让张妼晗松开手,只道:“这位娘子,你是否认错人了?”
张妼晗只是一味地哭着,仿佛要把多年来对晏清杳的想念通通发泄出来。
苗心禾本是第一时间去了赵祯身边的,可见赵祯面色不对,又见张妼晗的反常,也顺着两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两个熟悉却又变得陌生的字眼脱口而出:“六嫂!”
“阿姐!你们不许欺负我阿姐!”两个小童从远处跑来挡在苏轺前面,说话的正是那个高一些的小童。
“阿轼阿辙,不许无礼。”苏轺还是年长些,单看面前几人的衣着气度便知对方是他们苏家惹不起的,于是拉了两个弟弟于身后。
苏轺行了一礼,恭敬道:“想来这绣囊为先生所遗之物,今原物奉还,告辞了。”
“不行,你不能走。”张妼晗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不肯放苏轺离开。
“妼晗!”是赵祯出声了,“今日是我们失礼了,姑娘勿怪。”
苏轺淡淡点头:“不敢。”说罢就拉着两个弟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张妼晗还是心有不甘:“官家,她不仅长得像姐姐,行为举止,无一不像啊,她就是姐姐,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苗心禾明白此时此刻心中最难挨的是赵祯,于是拉住张妼晗:“张娘子,你先冷静一下,她不是六嫂。”
张妼晗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扑进苗心禾怀里:“我,我真的只是想姐姐了,我想告诉她,妼晗没有辜负她的嘱咐,我照顾好了官家,也带大了徽柔,真的,我真的只是想她了……”
苗心禾也是无限悲伤涌上心头,任着泪水模糊了视线,用手抚摸着张妼晗的后背:“六嫂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不过不论是她们二人如何悲痛,此时的赵祯都无暇顾及,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苏轺离开的方向,心中万千思绪只汇成了一句话:
杳杳,是你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