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十三年,宫墙内蔷薇花瓣飘飞,似雪一般。
映天的素白,狂风大作,雪如云锦沉沉压下来,湮灭蔷薇宫的最后一抹生机。
“娘亲——”
突兀的血红在雪地里拉出斜长的痕迹,不稍片刻又被大雪掩盖。
寒风阵阵,冷入骨髓,女子只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沾了血,染了泪。
她原本藕色的棉袄掉落在地上,染了片片殷红,如冬日盛开的梅花一般。
“峣儿,峣儿我们回家……”
女子勉强站在雪地里,两手扣住不停哭泣孩童的双手,几乎用尽了力气拖着他向前。
“离开晋王宫,娘亲带你回家——”
女子歇斯底里地喊出,眉间结起了絮白的冰凌,脸上黑色的泥红色的血,双唇没有丁点颜色,只有微微颤抖的长睫昭示着所剩不多的几许生气。
“娘亲……我们,我们回去吧”。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漫天白色里。
女子双手冻得通红,两颊挂满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整张脸上只有左眼角的泪痣红得沁眼。
她无措地爬起来,跪坐在孩子身边,两手抱起他的脑袋窝在胸口。
“继峣,娘亲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娘亲……”
风不止,雪不停,雪地好似无边无际,只有这样两个人依偎着。
女子眼里的泪早已停下,她掬起一把雪,待那雪融化,擦在脸上洗去面上的脏污,循环往复。
“回不去了,峣儿……”
——
晋王宫
国公蓦地从梦中惊醒,睁眼见到微暗的灯烛,窗外刚好飘过几瓣凋谢的梅花花瓣。
“主公,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
“嗯”。
他接过老宫人手里的茶盏,却听着他支支吾吾的,不敢多言。
“有什么话,直说”。
“主公,小世子他……他自散了定亲帖,便在殿外跪着了”。
“……”
疾冲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双腿有些酸涩,紫宸殿内的灯烛闪闪烁烁。
他低着头,正好看到红烛清晰的倒影,清晰到一滴滴似泪般滑落的蜡水都能数出颗数来。
晋国公侧身站在窗口处,蹙着眉头,微白的胡须未让他显老,反倒多出一种王公专有的威严,更衬得大殿内寂静无声。
窗外夜风瑟瑟,花叶簌簌。
他突然转过身,凝视着跪着的,自己的小儿子,眼睛里映出的忽明忽暗的烛光使得他看上去更加不可捉摸。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疾冲的母亲,故去的晋国公侧妃月氏,是他们父子之间,无法提及的禁区。
疾冲沉吟半晌,答道。
疾冲“儿臣是母亲的儿子,自然与她长得像”。
“性子却与她不像”。
晋国公回答得干脆利落,撇开眼,背着手转身走到书桌边坐下,又咳嗽了几声,才微微笑道。
“又是为了那个云梦泽的江湖小姑娘而来?”
疾冲注视着地上父亲的影子,终未抬眼,声音平静。
疾冲“她不是什么江湖小姑娘,她叫云恍恍”。
“值得吗?”
“或许她此刻正埋怨你,弃了她,和摘星郡主在一起”。
疾冲“那父王呢?有没有一丝悔意,为了晋国,弃了母亲?”
“继峣,你不该提她”。
疾冲“……呵,是了,做都做了,又怎么会后悔~”
“李继峣!”
疾冲“儿臣会把一切都做得妥帖,与梁下的婚约在我们纵横各国攻打天启时,我都不会变”。
疾冲“只是,您碰不得儿臣的云恍恍”。
“继峣,你可知云梦泽是什么地方?虚晃的江湖斧头帮,实为周旋杀人的暗卫组织,他们有他们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子女嫁娶不得王室”。
疾冲“父王说笑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川王殿下,我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赏金猎人而已”。
话音刚落,晋国公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疾冲,十岁的少年。
高扬着的眉头,闪着精光的双眼,桀骜逼人的笑容,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是王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他还想起四年前的三月初三,磅礴的大雨中僵直的背脊与今日何其相似?
那时他的母亲呆立在雨中,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臂,问。
“争来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一把黄土……权势再大,能大得过天么?”
时至如今,看着他,宫灯下身影模糊,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明明近在咫尺,却有了疏离感……他突然有些怕了。
“峣儿……”
疾冲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走出大殿。
薜荔“世子”。
疾冲“你不跟着父王,跟着我做什么?”
薜荔“属下是世子的人”。
疾冲“呵~你最好记得今夜说过的话”。
每个人,都很难,只得一句,李继峣比我们想象中更爱他的云恍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