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波粼粼,苏陌叶和白真闲坐在岸上喝茶,由新茶的味道说开去,绕了几圈之后,不知为何话题转到了南海身上。
自翼族的擎苍被诛灭之后,四海太平,八荒安泰,虽然南海的鲛人不时会骚扰邻族,不过是藓疥之患,不足挂齿。甚至会有一些天族战将认为,有这么一个地界留着给天族练练兵,也算是别有用处。大家对付起鲛人族来,自然更是不甚在意。
昨日却听闻南海鲛人族集合了锦鳞族、鲵族等等水族散部,意欲谋反。四海自洪荒之后便受天族统领,虽分成东南西北四部,却荣辱与共,私下更是来往频仍。
苏陌叶摇着扇子,问白真:“西南东南二荒皆与南海毗邻,此时不知有何消息没有。”
白真摇了摇头:“前两日我才与大哥三哥通过消息,并未提及此事,可见事起突然。南海鲛人这三百年被元贞打压得有些狠,不知为何偏偏挑了此时作乱……”
苏陌叶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倒有个想法,不过只能你我私下说说……”他抬指向天上一指:“那位神尊,眼下找不着凤九,又担心婚期临近,难免不会想点儿办法……”
白真到底与他相交多年,眼睛一亮,笑道:“缓兵之计。”他抬指沾了点儿茶水,在石桌上画一幅南海草图,标出鲛人与锦鳞族、鲵族的大致位置:“这几个部族,既不甘受天族统治,又无心力自立,平日虽叫嚷得凶,遇到灾祸仍需仰仗天族扶持。”
苏陌叶点了点头,又在鲛人族的领地上头画了个圈:“鲛人族物产丰饶,珍珠鱼膏龙绡,皆是宝物,而这些物事除了供给天族享用,其实并无多大用处。”
白真也是一笑:“荆山不贵玉,鲛人不贵珠。若此番南海之乱,果真是有人刻意为之,恐怕这几个部族,都要遭殃了。”
苏陌叶叹了口气道:“你们特意将凤九藏在西海,又放出烟幕弹说是在凡界游玩,就不怕日后被那位神尊算总账么?”
白真冷冷哼了一声:“小九不过被我抱一抱,他就拔出苍何指着我,说从此以往再不愿见到我——真当本上神是吃素的么?眼下我正是遂了他的意,不让他见着我,何错之有?”
苏陌叶将脑袋又凑过来一些,笑嘻嘻问道:“我听你们这几日嘀嘀咕咕,似乎是要逃婚,我收留你们在此地这么多日,反正罪责难逃,不如,带上我一起玩一玩,如何?”
话音一落,听到哗啦一声水响,一身红衣的凤九终于自水中钻出来,站在一人多高的浪头上,长长的黑发湿嗒嗒挽在臂间,手里捏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珠子,笑吟吟问道:“你们要玩什么,带上我一起呀。”
白真抬眼望了望凤九,又望了望苏陌叶,嘴边露出点笑意来:“好呀,我们不如早点儿盘算一番,怎么样才能玩得更尽兴。”
三人兴冲冲拟定的计划,却因为毕方鸟的到来匆匆搁浅。
十里桃林的上神折颜让毕方带来口信,说近日便要闭关沉睡,不晓得一睡多少年,桃林之中还有些事务想要托付给白真上神。
白真一听到这个口信,脸色极为难看:“折颜他,是不是又受到反噬了?”毕方垂头不语。
凤九不解:“什么是反噬?折颜为何突然要闭关沉睡?”
白真欲言又止,摸了摸凤九头发,当即与苏陌叶作别:“我带小九回桃林一趟,看来只能过几日在婚礼上再见了。”
苏陌叶也不再挽留,笑着抱拳:“你先回去看看要紧。”
凤九随着白真跃上毕方鸟,随之离开了西海之界。
桃林之中,落英遍地。十里桃林乃折颜避世之所,又得折颜数十万年悉心料理,林木几与折颜气息想通。此时林中终年开得极盛的桃花竟谢了泰半,白真踉跄自毕方鸟上下来,直奔木屋而去。
凤九慢慢跟在白真身后,抬手抚过粗虬枝干,猛地被触动一点心事,她抬臂自袖中摸出一柄细窄匕首,挑了数枝桃花,握在手中细细把玩。
小殿下,不如你替帝君修剪数枝桃花……
陌生的声音来自极遥远的天际,又像是一缕幻觉。凤九晓得自己三百年前受了重伤,醒来之后从前的事忘了泰半,近些时日终于陆陆续续记起了许多幼年往事。
可是,那个叫自己小殿下的人是谁,帝君又是谁?
能不能想起往事,凤九自己倒并不执着,她原本性子就有些懒散,想不明白的事情转头便能撂开,当初上学时,因为这不求甚解的毛病,没少挨她爹爹的打。
她执了桃枝走进折颜的屋子,见折颜趺坐云榻上头,身上披了一件白色外袍,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灰败模样,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你将我打发走,让我带小九四处游玩,是故意的。”白真侧身在折颜身旁坐着,俊美的脸上笼着一层怒意。
折颜一笑,说道:“反噬之力,只能由我一人承担,你留下来只能眼睁睁瞧着,心里定然更加难受。”
白真却不依不饶:“我纵然帮不上忙,能在边上陪着你,也是好的。你们这些老神仙,总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从不把我们的一片真心放在眼里……”
折颜抬手抓住白真一只手,安抚道:“真真,你的心意我如何会不放在眼里——若我日日只是躲着酿酒下棋,也就不值得让你喜欢了,是不是?”
白真还未说话,听到门口凤九有些茫然地问道:“折颜,你瞧着脸色不好,是要应劫了吗?”
白真俊脸一板,严肃地叫了她一声小九,折颜向凤九招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问道:“小九,你晓不晓得我的原身是什么?”
“知道,你是天地间第一只凤凰。我上古史学得好,所以你们这些老神仙的来历,都知道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