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作为一只九尾狐,这认路的本领自幼得姑姑真传,那是实在不咋地。
她寻了小燕一同进了山林,二人难得碰头,躲在一处大树后头将那东华老帝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皆吐槽一番之后,凤九记起自己还负着寻找食材这一重任。虽让那帝君替自己疗伤乃下下策,不过既然受了恩,必要回报,即便在谷中这些日子被帝君驱使伺候他一日三餐那也不该有任何怨言。知恩图报乃青丘的规矩,更何况,早在三百年前她便因这份规矩做了不少事犯了不少错,这一次报起恩来,必然熟能生巧,定能循着前一番的教训,做得更好一些。
大概一个时辰之前,凤九见小燕跟着自己百无聊赖,赶他去捕猎野兔野鸡狍子,小燕驾了云自去了,凤九便在树根草间寻找香草杂菌野菇,漫无目的边走边找,待凤九回过神,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她借着树干轻轻跃上树梢,却见晴空之下,满目深绿摇摇摆摆,四望无极,仿佛这并非山谷,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大海。凤九自树上跃下,茫然站了许久,又跃上树梢往一个方向直行了约一刻钟,入目所见却分毫未变。凤九心中纳罕,依了一棵巨大紫杉树坐下,却不知自己为何竟会迷路至此。
她在树下坐定,想着小燕终究会回头来找她,便也不再担心,干脆坐着缓缓神,歇一歇。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方才和小燕在一起时,那个在心中萦绕许久的问题,仍未问出口:为何那东华帝君,也随他们来到了这谷中?
据小燕说,昨日好不容易搭完那竹楼,一爬到床上就梦了个十万八千里,却是一场好梦。半梦半醒之间,小燕见床前站了一人,亏得他胆子既大,反应又灵敏,才没有着了那冰块脸老帝君的暗算。小燕迷糊中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因他乃正人君子心胸一片坦荡,这一揉眼睛的功夫便失了先机,帝君趁他不备设了个结界将小燕牢牢困住。那帝君说,他半夜前来,只是因为看上了这个竹楼,因自己上了年纪,日日睡在水潭边下风处,更深露重恐对身体无益。而小燕壮士年富力强,想必愿意体谅体谅他这老人家。小燕说,他本来是不愿意这么体谅自己的敌人的,但听他主动低头服老,不觉胸中有了千丈豪情,当即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当即便要驾了云遁走。那帝君却还说,见魔君如此年轻有为,在谷中这段时日,若他想同帝君比试些什么,尽管开口,饮酒作画钓鱼下棋,但有所约,必定奉陪。若帝君输了,还能从他心愿,签字画押,待出谷后昭告四方,自认东华帝君乃魔君燕池悟手下败将。说毕朝他拱了拱手,抬手撤了结界。小燕听了帝君这一席话,如五雷轰顶,迷迷糊糊地驾云离开竹楼,在空中还一时不辨方向绕了数圈,最终躺在帝君那殿中宽大的云床上,却翻来覆去到天明。
小燕想了一夜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先和帝君比试什么比较有赢的把握,他见着凤九便要凤九认真帮他盘算盘算,毕竟凤九和帝君同为神仙,对帝君想必也有些了解。凤九当着小燕的面,掰着手指数了数帝君那些爱好特长,琴棋书画打架斗殴饮酒作诗制**剑,甚至连制茶栽花调香料这种事,帝君都很擅长,凤九见小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免起了怜惜之心,囫囵安慰他说,想来帝君必是有弱点的,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凤九不解为何帝君放着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不住,却要来抢小燕的竹楼,因上了年纪吹不得冷风这种话,诓诓他小燕可以,要诓她凤九实在是不够。若依照帝君所说,他住这竹楼是为了替自己疗毒,这话乍看似乎很有道理,然而也同样经不起推敲。因为要疗毒却并非只有晚上可行,更何况,依照凤九在折颜那里得来的经验,疗毒之事,最是简便,折颜向来是给她们一颗药丸就能完事。
凤九不免又往深处想了一想,她察觉到自己历练这几百年来,于许多世事情态上,慢慢皆能条分缕析,实在可谓是收获颇丰。若要说帝君住那竹楼,是为了和自己离得近一点,这话凤九是决然不会相信的。以帝君的为人,不惹麻烦,不染红尘,当初凤九断了一条尾巴那么大的事,她在床上整整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床继续蹦哒,帝君都未前来探望过她。自然帝君对于这个一心要报恩,还对他怀着那种意思的青丘小狐狸,是能躲则躲,能避就避。眼下虽然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样死缠烂打,不过一来帝君并不知晓她已经决心放下那段情缘,二来对于前缘这件事,凤九还曾得到过高人指教。天宫那位连三殿下的红颜知己成玉元君,曾教过凤九一套秘诀,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只要胸怀坦荡,自然百毒不侵。只不过,回头想想,那成玉和连宋在一起,吃瘪的似乎都是连宋。难不成那帝君,见凤九在几百年前实在太过可怜,倒是生出了些愧疚之心不成?又想到连宋君总是挂在嘴上那一句,男人总是拿曾经的女人没有办法,不免又有些担忧。若是帝君还念着当初下凡那一茬,确实将她当成了一个前任,却不免麻烦。眼下的凤九,宁愿帝君与她撇得干干净净,也好过揣了些愧疚之心,试图拿些好处来补偿一番。因凤九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等纠结于小情小爱便要寻死觅活的神仙,她与帝君之间的感情,纯洁坦荡,既无缘分,那也当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凤九不免又将小燕的话回想了一想,眼下既然没有什么别的可能,那便只有最后的一个可能了。凤九试探着问他:“小燕,你是不是没有和我说实话?”
这话凤九不过是随意诓一诓小燕,不料小燕却愀然变色:“这……这你又是如何晓得?难不成你已经晓得,昨天是他救了老子?”
凤九更觉迷茫:“昨天,难不成不是你为了救我,才和聂初寅打了一架?”
小燕垂头半天,复又振作:“老子便先让他一段时间,打架自然是要打的,没有道理因被他救了一命,就不能找他打架。老子觉得,既然他已经老得不能吹山风,想来这打架的能耐也所剩无几,老子还是有很大把握能赢。”复又叮嘱凤九,若是想到了那帝君的什么弱点,定要马上与他通报,若他二人能够联手赢了帝君,那可是大大长脸的一桩体面事。凤九严肃地点头应允了。
凤九靠着树干坐着,半梦半醒间听得前方隐隐有人声,她站起身,循着声音往前走,似欢笑又似低语,凤九模糊觉得那应该是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或许也如自己一样,来这林间采果子迷了路。那笑声却渐渐远去,凤九一急,脚步一乱,肩上被人推了一把:“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凤九讶然睁眼,见自己又回到了和小燕分别的山泉边,脚边堆着许多战利品,看来小燕收获颇丰。
“方才我迷了路,进了个密林子,四处皆是一模一样的大树,完全辨不清方向。可是小燕你将我带回这里的?”
小燕凝目打量了凤九一阵子,似乎在盘算该怎么开口:“这片林子是有些奇怪,老子刚才追着一只野兔,你晓得老子见到了什么?”
凤九见小燕神色间仿似有些难为情,噗嗤一笑:“看你这样子,难不成你见着了你的心上人不成?”
却见小燕并未反驳,反而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符禹山离南荒十分遥远,这里虽是异域也不至于便在南荒境内,可是刚才老子却远远看到了丹泠宫,老子方才还一阵高兴,想进去讨杯水喝……此处有些怪,我们赶紧回去再说。”
丹泠宫,是那赤之魔君的宫殿。连小燕这样神经大条的人都觉得不对头,当下二人便收拾东西,顺山泉一路直下,片刻间已望见半空中的竹楼。紫衣神君在廊间摆了张卧榻,一本经书盖在脸上,似乎已经睡了很久。
凤九与小燕将一应食材搬至厨房,见桌上鱼篓里已有几尾小鱼,凤九蹲着刮鱼鳞宰野兔的时候,外头帝君已经醒了,坐在榻上的身姿仍有些慵懒,头发也有点散乱,凤九并不常见帝君这副模样,觉得有些新鲜。小燕蹲在帝君前面,嘴里一如既往嚼着草茎,表情与平日不同地显得有些严肃,凤九探出头想听一听小燕和帝君说了些什么,那帝君却抬手设了个界,凤九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凤九愤怒地瞪了帝君很久,确定他完全接收到了自己眼神中的警告,方退回厨房乖乖整治饭食。不过凤九毕竟热衷厨艺,做着做着,不觉又高兴了起来,想到待会儿可以见到那两人赞不绝口地吃她蒸的鱼烤的肉,又想到自己自幼锤炼厨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做给帝君吃,不免更加高兴,不知不觉间竟哼起了歌,边哼着歌边把饭食弄得十分丰盛,香飘四野,引人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