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三只小脑袋一下子全凑到他跟前,异口同声地问。
“然后啊,”田鸿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颈,“然后......我醒了。”
“所以你没杀死他?”马哲问。
“是没来得及。”赵珂提醒道。
“对。”
听到这个回答,大家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以致于远在苏州的胡宇桐右眼跳个不停,引得张嘉元立刻打了他的手三下,美其名曰:“为你破灾!”
讲完这个冗长的梦,田鸿杰双臂抱膝陷入沉思,小李与马哲早就摇着头走远了,唯有赵珂留在原地,挨着他靠墙坐下,问道:
“你还好吗?”
“不好。”田鸿杰摇头。
“能具体说说吗?”
对方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花板,那里只有灰尘与蜘蛛网,正如他的内心,干巴巴的皱成一团。
“其实这些天我经常在想,会不会我才是这段感情中的第三者,是我一直挡在老胡与任胤蓬之间......”
闻言,赵珂一跃而起,满脸关爱智障的眼神: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胡总又不傻,他......”
“你听我给你分析,”田鸿杰按下他,道:
“你知道大多数时候,老胡都是个很理智的人,首先明确目标,接着不折不扣地完成。一开始他便是冲着任胤蓬去的,只不过被人截胡了。
当时我还听到他跟武星打赌他们以后还会不会碰到,这就说明他从未放弃过任胤蓬,包括后来他也经常溜到银河系的宿舍里玩。在这当中唯一的变数便是我,如果不是我,他俩早就成了......”
他说这些话都是有依据的。如对方所言,胡宇桐又不傻。明知道前面是梦想,后面是生活,人落魄的时候当然会选择生活,选择俯仰皆拾的六便士,可只要一息尚存,便不惜水中捞月、追逐心之所向。
田鸿杰也不傻,他知道自己与胡宇桐的开始源于一场妥协。被暴雨浇灭四次的火种,只要有一线希望便死死拽住。他是对方身处暗无天日的井底时的一束光——路灯的光,而任胤蓬则是月亮,每晚在二人的头顶盘旋。对胡宇桐而言是魂牵梦萦的故乡,对他而言则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来自剑锋的凛冽寒光随时提醒着他末日临近。
胡宇桐曾跟他说过,在打鼓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找到人生的方向,到了开始打鼓的那天,真的有种整个人生都明亮了的感觉。
讲完发现他在发呆,那人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
“我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能,田鸿杰在心里说。
就是在入学考核当天,我看到你出现在门口,而你在选队友时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到任胤蓬身上的时候。
感觉整个人生都明亮了。
他想,这世上怎么会存在这样的人?27岁的成年男子,过尽千帆之后,却依然拥有18岁少年的眼神。只不过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并非对着他,温柔的话语也不是同他讲的,那满溢着的水一样的深情里分明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而那个人,便是任胤蓬。
“我的大提琴”,他这样唤他。
“我之前队里有个大提琴,我自己知道怎么安排大提琴和弦乐,哪怕只有鼓和大提琴,我也知道它会怎么样......”
鼓是火,热烈的、疯狂的;大提琴是水,轻柔的、和缓的。
“你喘口气吧。”他说着,呼吸急促。
他俯身,与之平视,“你刚才紧张什么,说都不会话了。”
......
其实田鸿杰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选择了装聋作哑:
刚与胡宇桐组队那会儿,任胤蓬抱着大提琴一溜小跑过来求合作。原本萎靡不振的胡宇桐抬头见到对方,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明媚。而他则盯着手中的曲谱出神,假装看不到二人暗戳戳的对视与小动作;
舞台上任胤蓬的话筒出了问题,胡宇桐立马冲上前为其解围,开玩笑道:“蓬蓬你今天声音怎么这么大啊,我们都靠喊的吗?”,接着非常大声地喊了句:“我是气运联盟的F-man胡宇桐!”,而他则望着对面大提琴红透的耳根,默默低下了头;
三人直播,任胤蓬吃东西掉到裤子上,胡宇桐注意到后拿出纸巾帮他擦干净,前者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服务。而他则挤出笑容,继续回答弹幕上的问题,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胡宇桐用复制过一万次的温柔唤他:“我的小主唱”,而他笑着点头,选择了不拆穿;
胡宇桐强调了无数次,“我这个人比较念旧”,而他选择相信那句:“晚到的缘分,也是缘分。”;
胡宇桐说:“我想在感情里边不应该有驯服,应该有的是眷顾。我感觉驯服是单方向的,而眷顾应该是相互的。”
所以,你驯服我,在我的心上种满猴面包树,让我一看到麦田便想起你金黄色的头发;也被他驯服,为此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我替你收拾行囊,却成了你和他相互眷顾的阻碍,是这样吗?
“停停停,打住!”
一旁听了半天的赵珂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熊,我从你讲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发现了三个致命的逻辑错误。”
“什么?”
“一,”他竖起一根食指,“胡总在节目里选的第一个人不是任胤蓬而是哈拉木吉,因此他根本不是冲着人家去的;
二,胡总选你并不是妥协,节目刚开始只是走个流程,不涉及淘汰,即便他谁也不选也没关系;
三,如果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夸夸你的话......好吧,你赢了。
小熊你很棒!超级至尊宇宙无敌棒!一点都不比任胤蓬差!
满意了吗?”
话音刚落,田鸿杰先是努了努嘴,似是在消化这些信息,随后当胸抱拳,道:
“感谢儿子的鼓励,为父甚是欣慰!”
气得赵珂直接用瘦弱的身板扛起拖把,满屋子追着他打。
玩归玩闹归闹,田鸿杰一番剖心独白到底在其心底埋下了种子,秉持着“我可以是假的但我磕的cp必须是真的”的信念,赵珂站在天台上,拨通了胡宇桐的号码:
“喂?”
“小熊说再不回来就分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句话,对面沉默须臾,问道:
“他真这么说?”
“真的。”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将那人的原话复述一遍:
“......他还说这些天经常会想,也许自己才是这段感情中的第三者,一直挡在你和任胤蓬中间,沦为你俩在一起的阻碍。”
闻言,对方叹了口气,与十分钟前的田鸿杰一模一样的操作,这让赵珂内心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这样,我感觉我跟小熊之间......越来越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主要是我的原因,没错,我这次来苏州确实是为了任胤蓬,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无论如何都得面对。”
电话另一头,胡宇桐起身朝训练室门外走去,指间还夹着一根烟。他迈开大步,连带着说话的语速也越来越快:
“你相信吗?就在昨天,当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抬头看到天空,由浅到深的蓝,月亮白白地挂在天际,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自由,久违的自由。有时我不得不躺下,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人对彼此的意义,不然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
他顿了顿,香烟的火苗由旺转弱,末梢颤抖不止。
听得出来,这话不像在说谎。三年来,胡宇桐和田鸿杰之间一直存在诸多问题,除了双方避而不谈的任胤蓬,还有理念上的冲突,性格上的不合,对彼此的不信任,只不过一个装聋,一个作哑;一个选择了沉默,一个选择了回避。
他们这么做都是出于爱,爱本就是披着谎言外壳的糖果,二人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只不过日复一日,房间里的大象越来越大,终于大到无法忽略的地步,而那些未经触碰的地方都成了伤口。他们在彼此的雷氟区举步维艰,所有关于未来的期许一旦付诸唇舌便显得十分廉价。
“和他在一起,我会觉得得到别人的爱,实在太残酷了......”
对面传来断断续续吸鼻子的声音,胡宇桐居然哭了。
他没有说完的是:
当人们将爱情如同一朵从卖花女手中买来的玫瑰递给你的时候,你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于是,满腔的痴与热就这样不要命地一股脑儿地塞给你,连同眉间蹙起的山峰、血液里奔腾的河流一齐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刹那间,这份沉重的爱——那张硕大无比的双人床,轰隆隆几乎要将山压亞倒,它就那样压在你的胸口,火舌从喉咙一路灼烧你的躯壳,裹挟你的每一寸呼吸。
可惜,当人们沐浴在爱河之中,因为真切感受过陨石砸落心头的重量,他们对爱情的永恒深信不疑,并放任这一切被岁月蚕食殆尽,直至半只脚踏入婚姻的坟墓,内心才升腾起犹豫,须要证明它的存在。殊不知,爱情就在这无数次地追问与求证中丧失了本来的意义。
“和任胤蓬在一起就不残酷了?”赵珂讥讽道。
听到这话,胡宇桐深呼吸几次,开口道:
“大概九年前吧,那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就在苏州河那一片儿的小巷子里,我遇到过一个小孩儿,文文弱弱的,算是我的初恋。”
“他叫任胤蓬,对么?”赵珂试探性地问。
“对。”
“所以你俩老早就认识了。”
“没错。但在节目里,他没有认出我。”
“他没认出你?”
“是。”
“所以你这回是打算跟他说清楚?”
“嗯。”
沉吟片刻,对方语气沉重,似灌满了铅:
“那......小熊怎么办?”
胡宇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