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于商贾之家,家境殷实。
当初先皇遇事,正在行商的祖父机缘巧合下救了先皇一命。后来,朝政稳定,天下大安,先皇为了报答祖父,为其修建了商道,还消了他们三成税。
许多宫中用的东西也是他们家专供着,家里的生意做的愈发大了,只是家中的男子似乎对仕途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却偏爱读书,不过也就读读,增加些知识与见闻。
他的父亲也是一个饱读读书的人,听闻先皇在父亲小时还夸奖过他,聪慧过人,不过父亲只是爱读书罢了,比起官场,他更喜爱行商,就婉拒了先皇让他参科的想法。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
到了他,也是个爱读书的。
他们家族与其他行商人家不同,没有那些个复杂的关系,父亲很爱母亲,也没有纳妾,祖父也是这样,只是祖母那时生了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当初有了儿子,祖父母想着儿女双全,却生了对双胞胎,那年又恰巧屋前的合欢开了并蒂,大伙都作是吉兆,而他的父亲就是那个后来被莫名嫌弃的大儿子。
他们家偏爱女孩,到了他这一辈也是独了他一个小子因是最小的,还是受些宠爱,只是他父亲两个姐妹,却是不得不觉地好了。
祖父母那里还在,气了好些日子,最后仍是同意了,只说,她们开心就好,他年纪大了,也不想自家孩子未来不幸,该说不愧是从小就在商场上行事,见得东西多了,也就开明的多了。
不知是母亲怀他时出了什么差子,他的身体从小就弱些,不过随着年纪渐渐长大,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也渐渐没有了。
因他这较别人弱些的身子,孩子们都不受与他玩耍,戏称他是个瓷娃娃,碰不得,玩不得,他也不生气,比起与他们玩儿,他更喜欢捣鼓些小玩意儿,自己研究着,倒也开心自得。
他活得比那些大人更加自在些,这日,是当地有名的花节,他极喜爱这样的节日。
虽平常也可以四处逛逛,但气氛总是不同。
何况父母对他虽有了一定的自由,却总爱拘着他,让人看着他,他总抱怨,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有人总看着自己,他已懂了许多事了。
父母应着,却不如他的意,只是减了些人。
不过过节就不同了,人来人往的,他费了些力,终是摆脱了那整日盯着他的人。
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他来到了一所破庙前,庙前站了位小姐。
这所破庙,在这里还算有名。
这是一所姻缘庙,传闻,这里曾经也是香火不断,每逢过节,来求姻缘的,更是络绎不绝。只是后来,这庙不知为何走了水,听说还烧死了一位姑娘,
人命关天,官爷便将这庙给封了。
说是调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只说是烛火太旺,燃了烛台边上的红绸,那日庙中的僧人也恰巧去给另外一家做喜,也不知这姑娘怎么就到了这空无一人怕庙里。
在庙里死了人,这庙就再也不能用了,所幸姑娘的家里人没有向他们要赔偿,只是说将这里做个衣冠冢,僧侣们答应了,为她祈了几天灵后便搬走了,这庙也就渐渐没落了。
后来再无人来了,那眼前的这个姑娘怎么来此呢?
他上前,小声地询问道,【你在看些什么呢?】
她似是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你走路没有声的吗?吓我一跳】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他向她做了一个揖
女孩看着他,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那眼神让他有些不自在,方才没有注意,她长得真好看。
面容清秀,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让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大红的衣衫,却不显得俗气,浅荷色的腰带上绣着图案,似是合欢花。
他虽还小,却也知道,寻常女子鲜少用合欢花做装饰,何况还是绣在衣服上,只是她穿着,却是说不出的合适。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头继续地看着,徇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庙里满是焦炭,灰白的墙,黑漆漆的地,房子烧得也只剩下了框架,仿佛风轻轻一吹,那焦炭一般的架子,就会如烟般消散。
她看得是庙门内的一棵树,树也被烧成了焦炭,裂开的皮间却长出了几条新枝,嫩绿的模样,夹杂在焦炭的身躯上,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他倒是一时分不清这是棵什么树了,听说是棵古槐,有三百年了,如今却重开了新枝。
枝上有些已经开了槐花,有些还是小小的花苞。
浅白的小花,随风飞舞,带着香。
他从未闻过槐花的香,是这样的让人怀念与哀伤。
忽得,她轻声呢喃,【你说,当时的她该有多疼呐】
【她?】
【嗯】女孩定定地看着他,眼中含着说不出的情感,明明有泪,却是笑了,带着喜悦与释然。
他没有说话,心中微恸,两人只是这样彼此望着。
【少爷,原来你在这啊,可让我们好找】
【啊】他仿佛被惊醒般,再眨眼,她竟不见了,他明明该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却怎么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她,究竟是谁呢?
之后的日子里,他每次梦回,总会想起她,偶尔也会到街上走走,想着也许会碰到她也说不准,却是再没见过面。
那日回去后,他问了来找他的小仆,小仆却说只见了他一人,他便再没问了。
再后来,他每每闲了便会去看一眼那棵槐,那槐花,开得愈发美了,那女子,也只成了他生命中的一位过客。
她出生平凡,家中幸福美满,家境也还不错,没有缺衣短食,偶尔有了闲钱,母亲也会为她置办些首饰,说是将来等她出了嫁,随她一起入了夫家,日子也会好过些。
她不以为然,想着,就算要嫁也要挑自己心怡的,若是个连面貌性格都不知道的夫家,她独自一人过着也是自在。
直到那一年花节,她遇到了他,只一眼便定了终身。
她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良人。
当他告诉她,想要娶她时,她开心坏了,拉着他的手,一同到这最有名的姻缘庙里结了姻缘,挂了签,许了愿。
后来,他进京赶考了,说是为了他们的未来,想要谋个官职,这样她面上也有光彩,她应了,只是愿他早日回来,临走时,她送了他一个荷苞。
荷苞里放着他们当初许愿时,树上开得正盛的槐花和红线。
第一年,他落选了,回了信,说想要再努力一年,她应了。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她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只因他说,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娶她,可他始终没有回来。
她不死心,可父母看着她年纪渐渐大了,便劝她,她不听。
父亲就说,他早就忘了她,世间繁华,即使是圣人,也会被迷了眼,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秀才,见惯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他怎么还会记得她呢?
她不信,因为他总会回信告诉她日子里的每一件小事,只是不知何时开始,不再提科举的事了。
直到那一日,她等来了他的死讯,说是积劳成疾。
好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就没了呢,看着手中的这封信,她泪流满面。
信是他的贴身小厮送来的,她见过他。
信上写着,让她不要再等他了,写着,他对不起她。
其实,他并没有参加科考,他生来便有先天之症,大夫说着小时没事,只是渐渐大了,身体便会渐渐承受不住,怕是活不过二十。
开始时他也不知道,父母只是瞒着他,怕他想不开。
后来,几乎每月他都犯起了心悸,痛得他睡不着,便悄悄请了大夫,他才知晓自己已经命不久已,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他想着绝决些,却害怕她伤心,但若是成了亲,日夜相对,她那么聪明,肯定会发现些什么,况且,她若嫁了他,岂不是害了她吗?
于是,他骗她,说要去参加科考,想着,日子渐渐过去,那份心也会渐渐淡淡了,却没想到,她给他写了信。
看着信中满含的情意,他不能,也不愿放下这段感情,怎么也好,过份也罢,他回了信。
就这样熬着,其实他早就想通了,想着回来,但这残破的身躯怕是要陨在半路,与其让她看着死了的他伤心,不如现在苟延残喘的活着,让她知道,他爱着她。
直到今年,他还是熬不住了,走了。
这段自私的爱终究还是结束了,信封里还有那个她送他的荷包,荷包里槐花早就干了,如同他已枯萎的命。
她将荷苞放进自己怀里,静静地坐了一天。
第二日,她去了那所庙,问了僧人一些事后,便开始日日对着那棵槐树许愿。
自那起,庙里的僧人,每天都会看到一位姑娘,到这槐树下虔诚地祈着福,一日,小和尚忍不住好奇问了方丈,【那位姑娘天天都来,是在祈求些什么呀】
方丈道,【她在祈求一人来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为什么是来生?】
【因为现世已经不可能了呀】
【那来生的事怎么说得准呢?】
【所以常说,世间痴人多呐】
【那我可不要成为一个痴人】小和尚摇头晃脑地走了,却不见方丈在他身后轻摇了摇了头。
再后来,一场大火,她死了。
她还未为他祈满千日的福,她担心未满福的他,会像这一世。即使无法入轮回,她也要看一眼下一世的他,只愿他健康喜乐。
那一日,她终于见着他了,她笑了。
这一世,他真的健康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