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问题——请问当刑警的感受是怎样的？”
东璧：“客观来说，对大部分人而言，感受一是累：值班、备勤、侦查、蹲点、抓捕、案件、卷宗、写材料，做笔录等等，一切都没完没了。有家的同事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很正常，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尤其是遇到大案的时候；二是危险：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嫌疑人有可能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举动，困兽犹斗即便大多数时候是无用的挣扎，可射出来的子弹，挥过来的刀子，都是能杀死人的真东西。”
“您说‘对大部分人而言’……” 我细心地注意到了东璧放在句首的限定词：“莫非有例外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喻笑嘻嘻地提醒道。
“难道是您们二位？！”
“正是。”阿喻点头表示认可。
“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都有哪些呢？请问能详细说说吗？”
“东璧有一句‘名言’，在刑警大队里已经传开了——‘接受疑难案件，十二时辰无休’。要不是墙上挂着锦旗，他早该把这句话做成横幅贴上去了。过去有段时间星城内平安无事，其他人高兴得就快开派对庆祝了，唯独他，烦躁到写工作报告的时候笔杆子都要把笔记本捅烂了！”
“哼！你不也好不到哪儿去——别人一听说要值夜班、熬夜蹲点啥的就哭爹喊娘，只有你，不但不抗拒甚至还主动请缨去负责夜晚的工作！”
两个人开始互爆对方的料，他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令我怀疑他们是不是从入职起便被领导安排为了搭档……
“请问阿喻警官为什么对连夜蹲点这么积极呢？一般来说熬夜不是很辛苦的吗？”
“对于‘夜行生物’，白天才辛苦。”
“夜行生物？”我向说出这个词的东璧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对啊。他晚上活跃得像打了鸡血一样，白天很容易就变成反应迟缓的懒散家伙。这不是‘夜行生物’是什么？”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在星城过纽约时间？”我忍不住调侃道。
“诶？等一下，”我转念一想便发现了问题：“万一阿喻警官白天要工作怎么办？”
“所以他几乎承包了所有夜间的任务。值班、蹲点……总之夜晚的工作，大多数时候基本都给他干。”东璧解释道。
“那万一晚上突然来了坏人，仅凭值班警员们的力量解决不了该怎么办？”
“及时打电话给其他人。任何人的手机要求是24小时开机的，不管是在睡觉、洗澡还是吃饭，一旦接到电话必须第一时间感到案发现场，这是纪律！”东璧坚决地说。
我记得小时候看警匪片电视剧那会儿，就有看到刑警们在跟家人吃饭的过程中接到了电话，当即便放下了碗筷披上外衣冲出了门，当时还以为这是戏剧的夸张处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诶？说起电视剧，警匪片里还有一种角色也是经常出现的，甚至还对剧情的推动起了重要作用，身份暴露时承受严刑拷打却宁死不屈的场面也曾一度收割了我不少眼泪——被吓出来的……
“请问刑警队是不是会往某些犯罪组织派卧底的呀？”我激动得双眼放光：“那些智勇双全的卧底就静静蛰伏在黑帮老大或者毒贩头子身边，冒着生命危险给刑警们输送宝贵情报……”
“很遗憾，现实生活中的卧底警察极少。”不下片刻，东璧边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泼了我一大桶冷水。
然后，他缓缓解释道：“因为对于刑警大队来说，派自己的在编警察去卧底是性价比极低、风险极高的事情。更多时候，我们会选择在该犯罪组织里找一个线人。毕竟线人本身就是该犯罪组织的成员，其他人对他已经建立了信任。若派一个生面孔的刑警去犯罪组织中卧底，该刑警十有八九还要经历严格的考察和试探。同时为卧底警察营造条件是一项巨大的工程，因为他的很多经历都需要说谎和掩饰。为卧底营造工作条件是需要很大的经济投入的，一般也只有国属公安机关有派遣卧底警察的条件，省及以下级别的公安局根本无力承担这样的任务。而且保险起见，被派去卧底的人员最好不是犯罪组织所在地的本地人，要找外地人。如果新来的人是犯罪组织所在地的本地人的话，犯罪组织至少在当地还是有不少渠道和关系的，在市内找人一查就能知道背景。一听说新人之前是当警察的，不用想都知道新来的人是卧底了。”
“请问线人一般是怎么找的呢？又怎么保证对方能一定替刑警队干事？”
“一般情况下，我们会从犯罪组织中找到一个可以抓住其犯罪证据的成员，来逼他就范。”
“那要是抓不到怎么办？”
“继续找证据，再抓。”东璧笃定地说：“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毫无破绽的罪行，不过是观察不仔细，分析不透彻罢了。”
“或者——”阿喻搭了腔：“碰巧有一个曾经在犯罪组织里混过的聪明人是刑警大队的一份子，他有足够的人脉和头脑，早已手握很多人充足的把柄，这样刑警们就犯不着辛辛苦苦去挖线索，找证据再逮人了。”
“天底下有那么巧的事？”我诧异了。
“当然有！”阿喻指了指自己：“星城刑警大队正是绝无仅有的例子！”
“您说的那个‘碰巧有一个曾经在犯罪组织里混过的聪明人’……莫非是阿喻警官您？”
“没错！之前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吗？‘我曾经在那些黑暗的地方徘徊过，见过各色各样的善与恶’什么的。”
“诶？！这……这不对啊！！！”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既然您曾经在犯罪组织里呆过，按理来说星城公安局是不会接受您的啊……”
“可我在犯罪组织里也没干坏事啊，我也是被骗进去的。”阿喻作无辜状，摊手道：“我不但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我还帮了当时的刑警大队不少忙，偷偷给他们提供了不少超有用的情报，帮他们端了一个又一个犯罪组织的窝点。我可是通过充足的功劳来抹去了我那一个小小的‘污点’咧。”
“那您背pa(n)……背弃组织的原因是什么？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想投奔正义的一方？”我生怕用“背叛”这样的贬义词会冒犯阿喻，便临时改了口。
“嗯……”阿喻若有思索地说：“那时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我很不喜欢那个组织的老大，就干脆把组织毁了算了——反正他们那个组织也没干什么好事，把它铲掉对社会貌似也没什么负面影响。这么想着，后来我就跟刑警大队这边‘勾搭’上了。”
“啊？！”我傻眼了：“就这？”
“啊！就这。”
“不是……”我难以置信地看向阿喻：“仅仅因为不喜欢组织头领，就串通警察把那个组织给端了？！这……这……这……”我“这”了半天，才想清楚下面要接些什么话：“这动机也太随便了吧。毕竟……这可是……这等于是员工把老板和公司给卖了啊……您就不怕被发现吗？而且……您怎么敢保证刑警们不会抓您……”
“哈！当然是因为组织里的人发现不了啦！我有个外号叫‘千面之影’，仅凭字面便可见，‘八面玲珑’来形容我都不够用了！”阿喻得意洋洋地笑道：“至于刑警，我的反侦察手段在那个时候来说可是一流的，那群警察就根本找不到我。成功获得他们的信任之后，我就可以谈条件啦。况且跟我接触过的警察们一致认定我是不可多得的刑侦人才，若能成为刑警定能大大提高破案率。当时的局长只好把我的要求跟上面反馈了，正好他上面的人是个格外惜才的货，见我这么有本事，外加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姑且破例让警校收我了。”
东璧听罢不屑地说：“那是因为你在外头耀武扬威的时候我还没加入刑警大队。要是你晚出现个那么几年……哼！”
“哎呀呀。”阿喻一脸欠揍地凑到东璧身旁：“你进刑警队那会儿我警校都快读完了。错失了逮捕我的所有时机还真是遗憾啊……”
“可东璧警官，您就不担心吗？”我皱起了眉头：“虽然这样说很失礼……您就不曾怀疑阿喻警官也可能是被派来刑警队的卧底吗？”
“这一点我当然想到了，所以自他入职那刻起我就几乎天天24小时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监视着他，以防他有什么小动作。”东璧还补充了一句：“顺带一提，这里的‘几乎天天24小时’并不是夸张手法，指的就是每一天持续整整一天的严密看管，到为他死或我亡为止。”
——我发现了，这两位刑警的行事方式带给我冲击已经到达了认知层面，是认知都被刷新了！使人不由自主地惊叹“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想到两人貌似不太和谐的关系，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还真是辛苦东璧警官了。”
谁知东璧的耳朵相当敏锐，捕捉到我的低语后，他蹙眉问道：“我有何辛苦？”
被发现了，我只好老实“招供”：“因为我感觉您们二位关系似乎不太好……要长时间跟不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心情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哦？何以见得？”令我吃惊的是，东璧非但没以一贯的“这是工作”回复我，反倒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准备听听我的分析。
我不敢班门弄斧，可面前两人已然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了，我“呃……”了半天，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东璧警官一副讨厌阿喻警官的样子……刚开始阿喻警官在东璧警官旁边坐下时东璧警官就一脸厌恶，而且采访的过程里东璧警官说起阿喻警官也总用很不满的语气……”
“观察能力还可以，分析也算到位。对于不知晓事情原委的人来说，能到看到这一步已经算不错了。”
“啥？！”东璧的回应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这是被夸了？！”
“老实告诉你吧，相较于我而言，阿喻才是更辛苦的那个。”东璧唇边泛起了淡淡的笑意，但那似乎不是嘲笑，反而更像是被逗乐了。
“具体在哪些方面？”我挠挠头：“阿喻警官看起来并没有受东璧警官的影响啊……”
“各种方面。心理、生理上都是。”
“啊——”我恍然大悟。
——也是。平时走在街上被人盯久了都会感到不自在，更何况是被人整日跟踪监视着。
不过这是心理上的压力，那生理上的又是什么……
类似抑郁症的躯体症状那种？
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此刻开始，休息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尴尬了。东璧眉头紧蹙，将目光移开，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在懊恼着什么；向来活跃的阿喻也一改往常地沉默了下来，将脸扭向一边。我们就这样在这诡异的静谧里浸泡了好一阵子。
到头来还是东璧以几声轻咳打破了沉默：“咳咳。时间有限，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吧。”
“好的。”我假装没看见东璧脸颊上那两抹淡淡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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