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从未说过欢喜我，确切的说，他从未欢喜我。

嫁给他不过是因为姑奶奶，姑奶奶希望我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用以延续薄家的殊荣。可是，我到底没有姑奶奶那般好的命，做不了太子的良娣，也做不了未来的皇后。

本就命小，奈何缚在这家族关系的笼子里出不去，做不了自己的主。姑奶奶在时，我听姑奶奶的，一心做好太子妃，深怕出错。

可是，可是。姑奶奶终究是护不了我一辈子。待在冷宫的日子里，一颗心荒芜极了，整个人都没了心思。看花不是花，见月不是月，所有一切都难以入眼。

仿佛被蒙上一层黑纱，朦胧不清，黯淡无光。三魂六魄在周遭漫无目的地游荡，犹如行尸走肉。我勉强活着，不过是因为姑奶奶。没想到是，那个爱我宠我疼我的姑奶奶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可怕的瘟疫，带着遗憾和不舍匆匆离去。

我到底是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所有的人都瞒着我，不告诉我真相。我想，若是那日栗妙人没有来冷宫，恐怕我这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我听信栗妙人的挑唆，害了王美人，也害了我自己。

圣旨下来的那一刻，突然就不怕了，像是得到解脱似的松了一口气。我站在宫门前，抬眼看着头顶的天，蓝得不像话。

做了那么久的太子妃，那么久的皇后，够了，终究是够了。我本不适合做刘启的妻子，一切都是错缘。一步错，步步错。

到这一刻，终于是要回归当初。

我还是薄巧慧，他还是刘启。

我和他，谁也不是谁的谁。

……

我特意支开身边服侍的宫人，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梳妆。这凤袍如此华丽夺目，我却再也没有资格穿它了。回想起来，第一次穿上凤袍时还是当年刘启登基为帝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他的正妻，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他身侧的女人。

那时候，只觉得整个人被幸福和骄傲包裹着，恍惚间竟生出了这天下间唯有他与我两人的错觉。安静地站在他的身侧，接受众人的朝拜，如同置身梦境，好不真实。这恐怕是我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今，我再次穿上这凤袍，隐隐生出了物是人非的陌生感。仿佛我不再是我，这衣服也不再是当年的衣服。

看着衣服上华丽的纹路，忽然想起当日刘启册封我为皇后时，与我说的那番话。他说。

刘启你如今贵为皇后，就再也不是当年的太子妃了，也不再是刚进宫的薄巧慧。朕不求你做的有多好，有多完美。只希望你能够安分守己，好好做这个皇后。

是了，我的夫君从来不曾奢求过我什么，从来不曾有过。

他从未说过欢喜我，也从未欢喜我。我于他而言，不过是难以推托的包袱。他希望我永远做那个被安置在角落里，不闻不问，静静生灰的包袱，而不希望我成为让他失去自由，行动受限的累赘。

栗妙人薄巧慧，你这样的人能嫁进宫里，成为皇后，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姑奶奶。若是没有她，你什么也不是。

栗妙人说的对，我这一生的荣耀皆是姑奶奶带来的，离了她我就什么也不是。

可是，可是。

薄巧慧姑奶奶，你一离开，他们就容不下巧慧了。

我本想一死了之，痛快而又果断地结束这不如意的人生。只是，当我抚上白绫时，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姑奶奶的脸。

她满脸悲伤的看着我，眼中噙满热泪。满头白发，苍老不堪。声音沙哑不成调，语气里尽是心疼和不舍。

姑奶奶就这样出现在脑海里，痴痴地唤我。

薄姬“巧慧啊……孩子啊……

突然间就不想死了。若是这般匆匆离去，到了地府也怕是无颜见姑奶奶她老人家。

我如今虽为废后，幽居在这冷宫里。但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哪怕机会来得太迟太晚，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等。

我已经让姑奶奶失望过一次了，再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第二次。

服侍的宫人回来时，我一如往常般穿着旧衣服坐在屋子里发呆。她恭敬地走来，将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低声道。

宫人、清秋娘娘，请您用膳。

我朝她点点头，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安静用膳。

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切却都已发生了。只没有人知道罢了。

没有人知道在这冷宫里的废后差点上吊自杀，也没有人知道在步入死亡的那一刻拯救废后的是已经过世的太皇太后。

今夜的月色格外的好，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泛着银色的光。随意披了件外衣站在破败的院中，看着那紧闭的宫门落下了泪。

为何流泪，却也是说不清楚。或许是为着这暗无天日的冷宫生活而愁苦落泪，或许是为着前方未知的命运而担心落泪。

只是，看到那高挂于空中的明月，我竟会想到刘启。想到那个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也不曾爱过自己的男人。

想着他今夜是与栗妙人共春宵，还是陪在王娡身边嘘寒问暖。这些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与我无关。

薄巧慧也是了。你这个人啊，如此多情，可唯独对我，却是半点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