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靴踏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伴随着隐隐冰层碎裂的闷响,楚乔慢慢睁开眼睛,离开宇文玥沾染鲜血和汗水的前额,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忍住心中翻腾的悲哀绝望,努力对他扬起最明媚的笑意,眼睛恍若三江春水:“等着我。”
宇文玥细不可闻地点了点头,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掌,表示信任和安心。他看着她苦涩而欣慰地对着他笑,看着她执起破月剑冲向涌来的人群。在她看不见的位置,他缓缓倒下去。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她,燕洵也知道这一点了吧……
身下的冰层已经开始瓦解,有寒冷的水汽一层层渗进他的衣衫。所以燕洵会派人把楚乔从这里引开,且只是缠斗,并不让那些人下死手。
他看着她灵活而坚决的动作,她娇小的身影在竭力为他打开一条生存的通道。
星儿,你还是从前的那个纯粹的孩子。
傻傻的守候、固执的倔强……
很努力,很优秀,也很执着。
宇文玥轻轻阖上眼,释然的微笑。
我没有后悔爱过你,从开始,到现在。
【她是他心底一道常年不能愈合的伤,伤口里养着蛊,已然溃烂、腐败、深入骨髓血肉,非死亡不能治愈。】
冰层碎裂,沉闷的音调里夹杂着尖锐的声响,楚乔终于将所有入侵者砍倒,复又转过身向他的方向奋力跑去。
五米,十米,十五米……
什么时候,她已经离他这样远了?
楚乔能感觉到自己在剧烈地喘着气,能感觉到自己几乎崩溃的心跳。只是那么几步的距离和时间,她却觉得跑完了她感情上从萌生到迸发的所有。她看到冰层在她脚下碎裂的纹路一遍遍加深,恍然觉得,她追不上他。她救不了他。
如同那些以往的岁月里,自己从来不为他停留的脚步。
或是人为,或是时机,竟没有多长时间真正站在一起。
“不要……”她喃喃地低语,追随他一闪而过的身影,纵身跳入冰冷的湖水。
好冷,真的好冷,混合着鲜血的冰水不断冲击每一寸皮肤。楚乔睁大眼睛奋力划水,向着那个白色的模糊的影子。她伸出的手终于来得及紧紧抱住他,楚乔看着宇文玥苍白的俊颜,又看见他清寒的眼眸,带着深沉的眷恋,喜极地笑,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向上的力气。
有绳索挂住了她的衣襟,在拉着她向上;而另一股力气,竟是从她面对着的他的手上一点点推出,鲜血从他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他的脸色越发惨白,但依旧没有消减手上的力气,很连续、很坚定。
楚乔突然明白了他的企图,她绝望地摇头,死死地抱住他,在心底大声地冲他喊,“不,我不要!我不要自己上去!”
宇文玥静静地看着她,不可阻挡的坚定的目光进入楚乔的瞳孔,冷如寒冰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肩胛,一遍遍凌乱书写: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星儿,楚乔,你知道吗,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她疯狂地掉着眼泪,张开嘴冲着他喊,却只能吐出一串虚无的气泡。
他轻轻摇摇头,仍是写:活下去。
楚乔徒劳地挣扎着,心底的疼痛如同寒冷刺人的冰水,冻住她的血液、活力、希望。生死的冥门就在她眼前。她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和感情,也从来没有感知到心底对他那么多那么多的情感和渴望。
她吻住他苍白如纸的嘴唇,眼泪掉在水里,从滚烫到冰凉。
宇文玥的动作微微顿了一秒,他扬起脸,最后的向上,在她颤抖的嘴角处,回了她一个苍白冰冷的吻。下一刻他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加重,生生分开了她抱着他的手,决绝而不容置疑地将生的希望全部交到她手上。
楚乔颓然地伸着手臂,僵硬的指尖略过他的背脊,嘴唇,衣袂,终于完全脱离。她机械地摇着头,眼泪不断滑落到水里,却只能被绳索拉扯,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似乎依旧在轻轻地告诉她,他最后的期盼是什么。
宇文玥的白衫映着水面点点的幽光,像是光明的神衹,却没有人能挽住他坠落的脚步。千年沉寂的冰潭凝结着永恒持久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所有。
那些纵横经纬的抱负,那些家国天下的取舍,那些深沉刻骨的爱恋。
宇文玥仰着脸,努力保持眼前的清明,看着她的影子渐渐变小、消失在微光的水面,他浅浅地笑,终于闭上了眼睛。无尽的疼痛与疲惫充斥着他的肺腑,拽着他向更寒冷的所在,沉沦。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和希望全部随他葬在寒冷的湖底。雪后灼目的日光照在楚乔惨白的脸上,这曾经是她最向往的光明。而此时,她却觉得那样刺眼。
终究只是一副光明的外壳,掩饰着腐朽的本质。而真正和她一起守望光明的人……
“阿楚!阿楚!”燕洵紧张地抱着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楚乔空洞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人,隐隐地看见太阳后的云层染成了绛紫色,真好看,真漂亮。
她突然想起,宇文玥是最喜欢这样的天气的。在很久很久她还在青山院的日子里,这样的天气,纵使整日公务繁忙目不窥园,他也一定会登到楼顶,漫天的云霞映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流光四溢,光芒璀璨。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从那片霞光里,隐隐看到他那片广袤而孤独的天空。
她是他的星儿,却终究没有温暖和照亮他的世界。
只是这样好的天气,他再也看不到了。
楚乔突然拼命挣扎起来,燕洵一惊,赶紧死死抱住她。她未能如愿,绝望地哭倒在地上,“宇文玥!你出来啊!你出来……”一口鲜血吐出来,楚乔的身体痛苦地蜷起,手按压在心口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为什么没有伤到心脏,却这样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