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未落时【时黎】

壹.

雨点在眼前交织成帘，溅起的白色水雾像汽化成烟的干冰，在黑夜里绽开单调褪色的烟花。

这种潮湿阴冷的天气，明明都应该待在干燥温暖的房间里品茶聊天，可路上的情侣们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们彼此相拥着在街上行走，男生搂着女生消瘦的肩，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伞，女孩子孩子气地把双手放进男生的衣袋里取暖。

雨水仿佛有了生命，落下幸福的泪，每一滴都是被凝聚起来的故事。

时希悄悄移开目光，眼底有一种被雨水揉碎的迷蒙。她匆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抬起头的那一刻，屏幕的亮光扫过白净下颚脸颊，好像带走了她躯体里的灵魂。

时间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就像一个有着机密刻度的数轴，约定的时间就是分割一切的原点。

从负轴慢慢向原点靠近的时候，代表x轴的担心和y轴的信任用力的拧在一起，变成一条直线，从心脏里穿过，感觉很痛，却流不出血。

七点的时间提醒与童话故事灰姑娘里十二点的钟声重合在一起，南瓜马车、水晶鞋在眼前破碎成了飞溅的水珠。

经过原点的直线化成悲伤的射线，无限延伸缠绕着心脏不断收紧，从伤口溢出的血洒了满地，却被她一声不吭地抹去了。

她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不可能来的人。

那个人，她是在网上认识的，距今已有三年。就像妹妹阿灵说的一样，她似乎……“网恋”了。

八点整，电影已经开场半个小时了，四周的人明显减少了许多。落寞的屋檐下，时希微仰着头，数着低落下来的水珠。

“时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来人没有打伞，从雨中冲到她身边的时候带着一股清新微凉的水汽。男子拿出一块灰色格子的手帕，慢慢拭着脸上的雨水。

“怎么，是想看电影还是在等人呢？”手帕从他脸上移开，明澈的眉眼间是温柔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却可以刻到人的心里面。

伸进口袋里的手触摸到电影票光滑的纸张，时希用力地握着，好像要把它们揉到掌心里。心里浮现出一种害怕伤口被揭开的胆怯，还有一种拒绝温暖的倔强。

许久她慢慢把票掏了出来，飘来的雨丝毫不留情地打湿了纸张，颤巍巍地耷拉在手中。

“自从我搬家后就很少遇到你了，要是你朋友爽约了，那么这场电影我陪你看吧。”黎灰用极其轻松的口气随意地说着，为了掩饰比平时稍快的心跳和内心不得不承认的在意。

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那时候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可他一直不敢接近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她就会逃得无影无踪——自闭症的障碍一直让她拒绝着别人，封闭着心门。

时希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他，目光涣散地穿过一切落在他身后的雨幕里。他不会来了吧?发出去的短信没有回复。连解释都懒得给她吗？哪怕撒个蹩脚的谎言，她也会说服自己相信他。

雨越下越大，砸在地面上的时候帮爆开一团团白茸茸的白雾，就像无数个储存回忆的标签。她想起失落时他的陪伴，无助时他的安慰，喜悦时他的勉励，眼中被融进了灰尘，刺目的痛。

时希把票递到黎灰手中，轻轻点了一下头，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差点让她拼命隐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决堤而下。

这样可以算作和你扯平了吗？

我只是想寻找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贰.

这是一部烂俗的爱情喜剧电影，影院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不知是开了空调，还是因为人多的缘故，空气温暖得让人有些发晕。

真的好笑吗？时希冷漠地看着眼前交头接耳的情侣，微弯的眉眼在朦胧的光线里漾出甜美可人的笑容。

都是假装的吧，和她一样，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我去一下洗手间。”黎灰轻轻在她耳边低语，起身朝外面走去。潮湿温暖的呼吸在耳边扩散开来，与空气里的灼热搅合在一起，甜腻得让她胃里一阵阵痉挛。

拿出手机飞快地按了一个号码，凑到耳边的时候，手机冰冷的外壳不时擦过耳垂，同她的心一般寒冷。

系统响起礼貌疏离的女声，在她听来却好似某种变了味的嘲笑。

那么，这是不是告诉她，他食言了?慢慢垂下手，她按了关机键。

“你怎么了?看喜剧都能看哭。”黎灰递给她一张纸巾，语气轻松，可心里却沉地好似灌了铅。

从小到大她都不擅长和别人交往——哪怕是简单的几句交谈，过多的关心询问只会换来她的警惕。

其实，他不想骗她的。但若是说了，结果……他不想去猜……

叁.

“电影快结束了，是大团圆的结局。”黎灰低沉的声音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之前那些都只是误会而已。”

伴随着他的话语，周遭突然一片亮澈，四面八方涌来的光线让瞳孔猛烈地收缩起来。

时希迅速抬手遮住双眼，睫毛轻颤着扫过手背，印上了一手湿漉漉的凉意。黎灰看着她，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人群离座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有人激动的四处喧哗，有人低声地窃窃私语。世界仿佛一瞬间从影片中的不真实回归了现实。

纤细的手从她眼前慢慢移开，平淡地好像云烟挥散，时希轻轻朝黎灰笑了一下，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像被清水洗过无数遍的琉璃，干净透彻地一望到底。

黑暗中的软弱，犹如昙花一现，真真切切的存在过，软弱过后筑起的坚强是不是就可以无坚不摧呢？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砸在车顶上的声音沉闷急促，安静聆听的时候，仿佛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被刻意加快。

“回家吗？”黎灰转过身替时希系好安全带，看她望着窗外那片雨幕出神，便不再说话，随手调了下暖气，安静地等待着。

车内的温暖和车外的寒冷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激烈的斗争着，看不见的硝烟在车窗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少女抬手在雾幕上划下几个字，黎灰定睛一看——星辰未落时，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温暖。

她告诉他一个地址，而后单手托腮，凝望那几个字失了神。

“去市一医院?”黎灰有些惊诧地打量了她一下，心里猜测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胃又疼了?还是看一下比较安心。”

时希摇了摇头，转过脸正遇上他关切的眼神。那么多年他竟然还记得她有胃病的事，心里突然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很像一直对着他笑，也一直看着他笑。

很想大声对他说谢谢，把所有的快乐、忧愁和他一起分享。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却不同于爱。

但她，做不到。

是谁说过:让你笑的那个人是你喜欢的人；而让你哭的那个人，是你真正爱的人。

“看望朋友……”声音不大，黎灰却听清了。

肆.

作为本市最大的医院，多栋矗立在黑夜里的大楼灯火通明，那种张扬的明亮与雨天的阴霾形成强烈的对比，让人感觉是地狱里突然显露出的天堂，一角，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

“真的不用我陪?”看到时希推开车门要走的时候，黎灰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她手腕，很温柔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让人不忍挣开。

时希愣了一下，既而弯起眼眸朝他轻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轻颤的睫像无数翩翩起舞的蝶在眼前掠过。只是黎灰始终觉得那些蝴蝶沾染过泪水，便再也飞不高，飞不远了。

“带着这把伞，雨没有那么快停的。”从车座下取出一把折伞递了过去，他回忆着她的笑颜语，语气温和而轻松。

时希道了一声“谢谢”，接过雨伞，头也不回地踏进了雨幕里。

温雅的笑容慢慢从黎灰脸上退却，他靠在主座里，透过来回摇摆的雨刷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

从镇定地走，到脚步凌乱；从打着伞，到任凭雨水肆虐——他看得清清楚楚。

砸落在车窗上的雨水被雨刷无情地扫向两边，像眼泪一样在玻璃上流淌，记忆中无法抹去的那片淡紫似乎也随着这场雨慢慢地流淌殆尽。

掏出手机，他看到赫然蹦入眼帘的未接电话，苦涩地笑道:“阿希，什么时候你才能放下心结，光明正大地爱一次?”

QQ头像下，他的网名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也伤了她的心。

——星辰未落时。

小时候，这个邻家女孩总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时他好奇她的一举一动，想悄悄走进她的世界。

或许，仅仅是个假设，那个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那么现在不得不承认，是真的喜欢上她了。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