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第二次做这样的梦了。那个梦的底色永远是晴空下那一片白茫茫的彼岸花。在浅色的天空下,那片白色花海中站着一个男子的身影。
可是当我走近他的时候,原本跳得很慢的心脏好像加快了速度,恢复到了它正常的频率。不,那种感觉却不是心动,是一种喜悦,来自这颗小小心脏的喜悦。等我没走几步,我突然就醒了。
我醒来的时候却感觉眼角泛湿,深色的枕头上也有几滴微不可查的泪痕。窗外的月亮孤零零地在外面挂着,抛洒下一丝冷冽的空气。
很奇怪的是,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我也不知心脏有什么异常。我沉默了半响,起身去了厨房拿了杯水,坐在客厅,在手机上备注了明天去复查之后,长叹了口气。
我努力地回想着所梦到的身影,可是想回忆时就感到窒息般的难受,仿佛一个PTSD患者触碰到了他的恐惧。我便不再强迫自己去想它,起身回到了卧室。如果不好好休息的话,明天见到医生又要挨批了。
“那你还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吗?”坐在我身后的医生这么问着。我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医生看不到,于是答到:“没有了。”医生长久不说话,我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事情,并没有出声打扰。随后在我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医生叫醒了我,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医生满是歉意的脸,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摇摇头,“没事,我刚刚检查完,确实是有点累。今天都没怎么休息。已经快晚上了,这么麻烦你不太好。”医生笑了一下,刚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拍拍我的肩膀,说着没关系。我却看到他的手停滞在一半,就像发条已经停止的机器人,然后面色尴尬的收回手。
我看着他属实有点好笑,学着他本来要做的动作,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放心,我还没那么不经拍。”随后起身从椅子上起来走出了房间。
对于那个梦没有一点进展,但对我的生活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谁会在意那么一个转瞬即逝的梦呢?
我搬家收拾东西的那天偶然的在我一个贴满星星的老旧箱子里发现了一个风铃。它的声音很清脆,让我回想起了我老家窗外树上那种黄鹂的叫声。我把它挂在了卧室的向阳窗边,这样风一来,它就能发出清脆的声音了。
只是在我把它挂到窗外时,我的脑内闪过了一个声音,“风铃吗?其实我更喜欢把它挂在门口,这样我回家的时候,它发出那清脆的声音就好像在欢迎我回家一样。”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风铃已经挂好了,迎面吹来了一阵风,风铃被吹得叮叮作响。把风铃挂在门口吗?这让我想起来一个地方,我记得我先前去过的一个地方有把风铃挂在门口的,那是一个杂货店。
和那个风铃放在一起的不止有许多折纸和邮票,还有一个捕梦网。吸引我注意的是它的外形,它是由柳枝和细麻绳所缠成的,几片羽毛用线穿了珠子串在下面,中间挂着一个小蓝花。它的边角虽然很精细但还是有点瑕疵,看得出来是手工编织。
拿到这个捕梦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我那个无厘头的梦,指不定这个捕梦网能帮我呢。然后我开始嘲笑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竟然还信这种东西。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是将那个捕梦网挂在了床头,便沉沉的睡去。
这一次我所做的梦比我前两次的梦有所不同。此时天空已经黑了下来,而那片花海还是依旧,那个人也是如此。我试探着走近了几步,发现不会像上一次一样醒来了。我既兴奋也有点害怕,再次鼓起了勇气之后,慢慢地向他走去。我走近他七步距离后,仔细观察着他。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米色外套,九分长的黑色长裤露出他一截光洁的脚踝,穿着一双白色的鞋子。
我想开口喊他,但等我张嘴说话时,我发现我发不出声音,就好像被下了禁制一样。我见无法发出声音,便努力地靠近他,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在靠近他还剩四步的时候,我便再也无法行动了。
他低着头,沉默且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物件。因为他低头,再加上我有点近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所以我无聊地打量着他手中的东西。那好像是一个银制的书签,书签上面刻了一些字和图案,只是我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我只能勉强看见挂在那个书签上的挂坠。等我再想仔细辨认时,传来了叮叮叮的清脆声音,那个男生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我,正要抬头看我的时候,我便醒了。这一次,我没有来得及看到他的脸,怎么说,有点遗憾吧。我还以为终于能摸索到点线索,结果断了。
我抬头看向窗户,风铃正迎着清晨的微风摇曳着,传来属于它的声音。原来是风铃唤醒了我。回忆着梦中的细节,不像上次那样的痛苦,我稍微有点惊讶。
我总感觉我刚刚在梦中听到风铃声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融入空气中又被吹散,最后毫无痕迹,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我转头看向挂在床头的捕梦网,捕梦网依旧是昨日的模样,只是它身上的一根彩羽掉了,落在我的枕边。
这次在梦里我能靠近他了,但是我还是无法知道更多来自他的信息。唯一能让我有点头绪的便是他手中书签下面的挂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一个浅蓝色的花形挂坠。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认清那是什么就醒了。
花形挂坠,还是浅蓝色的,我突然感觉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我长叹一声,双手掩住自己的脸,只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这几天我很忙,公司的事太多了,我下周还要出差。我趴在家里的书桌上,本来只是打算小憩一下等会出去,却因为这几日太累睡着了。却不曾想我又回到了那个梦境。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是不是已经超出正常范围了啊。我略感无奈后揉了揉眉心,定了定心神,这次一定要看清楚那个书签到底是什么。我还是站在我先前梦境停下的那个地方,我紧盯着那个书签浅蓝色的挂坠,注意力全在挂坠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男生好像抬起了头看着我。
浅蓝色的花瓣舒展,中央有一圈淡黄色的心蕊。我眼睛微微睁大,这次我完完全全地把那个挂坠认清了,那分明是“勿忘我”!我突然头疼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我脑袋里跳出来一样,心脏也跳得很快,我难受的蹲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头蜷缩成一团。我几乎就要晕过去,真奇怪啊,明明是我自己的梦境,为什么我还会有种痛苦的感觉?
“醒醒。你怎么了?”突然被人从梦魇中唤醒,那一瞬我只感觉到我被解救了。我猛睁眼睛,接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都冒着冷汗,心脏跳得很快,是这三年来最快的一次。朋友一脸焦急的看着我,“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不好,心也跳得很快,你按时去检查了没有?”
我偏头看向朋友,她脸上满是担心和惊魂未定的样子,看来她也吓坏了。我虚弱扶着她的手背,安抚着她:“没事,估计是我这几天给累坏了。”怕她不放心,我又补了一句:“我有按时去检查的。”朋友握住了我冰冷而颤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偏高的温度。
到我的手不再那么冰凉之后,朋友从身上脱下一件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她轻声说:“我看你这几天都很忙,房间也没怎么出,所以给你熬了粥,出来喝粥吧。”接着她推开了房门出去了。我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像怕冷一样缩了起来,跟着朋友的脚步出了书房。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朋友从厨房里面舀了一碗还热乎着的枸杞红枣小米粥递给我。我双手捧着粥,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喝着。
朋友看着我老实喝粥的模样,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幸好他有让你…”她突然停住了话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我关注于喝粥,听到这话疑惑地抬起了头。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没事,你继续喝吧。”
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喝粥,但是我嘴里还含着粥,只好嗯嗯的说。朋友说:“我已经在刚刚煮的时候喝过了,倒是你呀,给我好好吃,别呛着。”等我喝完粥之后,她收好东西,准备出去工作。朋友叮嘱着我注意身体,我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她已经要离开了,但是又折回来,与我嘱咐着下周出差该注意的事。“你的胃不好,少吃冷的和辣的,咖啡可以喝但是别喝那么勤。带好衣服和伞,下周会降温和下雨,别生病了。时间快到了,更要注意。”
我有点恍惚,“听到了没?”我一下子回过神来,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她给我拉紧了一下衣服之后就走了。
我收拾完出差的衣服后无力地坐在床上,一回想起刚才的情景我就心有余悸。那个挂坠实在令我在意,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这时紧闭的窗口那里风铃叮叮叮的响着。我听到这个声音,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指不定那个东西那里会有。
我低头打开了手机查看了一下这次出差的地址,正好这次要去的城市就是那个杂货店的所在之处。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指不定我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或者一个干脆利落的结束。
鬼使神差地,我把那个捕梦网也一并放进了行李箱。
到了地方之后,我把自己的东西安顿好,急匆匆地赶去了那个杂货店。到了那里之后,我看着那个店发呆。
朋友说上次来到这里已经是毕业时候的事情了,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可是我的心里告诉我,我在三年前的时候来到过这里,而且在这里保存过很重要的东西。应该是我最近梦做的有点多,神经衰弱了吧。
是该结束了,无论是这荒唐的梦,还是这莫名的感觉。
它的外面看起来和我记忆中的差不多,没什么变化,只是又增添了一些柜子。我拨开帘子时一声清脆的铃铃铃声传入耳朵,之后听到充满热情的一声,“欢迎光临”。
我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前台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哥,他在笑吟吟地看着我。我也回以微笑,询问他道:“你们店长呢?”小哥看着我说:“店长他这周有事出去了,客人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转头看向货架,“我吗?我来找一个东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吗?客人可以同我说,我可以帮您找。”小哥这么说着。我走向柜子的脚步停住了。
重要吗?它对我来说应该重要吧,毕竟它可是我做这么多次梦以来我所能知道的,唯一的线索。
“我想找一个挂着浅蓝色勿忘我的银色铁质书签,上面还刻着字。”说这段话的时候我内心在颤抖,我怕我所要找的东西并没有。
小哥沉思了一会儿,向我致歉后走进了里面,过了一会儿之后走了出来。“客人要的是不是这个?”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个书签,心里微微一动。是了,就是它,即使我在梦中所能看清楚的只有那个挂坠,但是我就有种感觉,这个就是我要找的。
我接过了他手里的书签,这个书签入手的时候是略微沉重的,但是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它的上面镌刻着一句“此情若何,陌上开花”,背面还有一个“竹”字。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您。”接着他将把刚刚一起和书签拿出来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本米色书皮包着的书。
我指了指那本书,再指了指我自己的,“给我的?”小哥点了点头,“客人手上的那个书签是和这个一起,那位客人来存放东西时嘱咐过了,要是有人来拿这个书签就一同把这个给她。”说完,向我递上手上的书。
我把那个本子接过手之后并未急着打开,而是将它收了起来。我把本子收进袋子的时候,触碰到了我放在里面的捕梦网,我本想再询问一些什么,却胆怯了。我向小哥道了谢,转身走向门口。
当我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向小哥,他已经坐回前台了,俨然和我进门时看到的场景一样。是我的错觉吗?
我抬头看了看杂货铺门口上的风铃,此时它因为我出门的动作铃铃铃的响着。它的声音与我在家里发现的那只风铃不一样。
我停住了将要迈出的第二只脚,转头问小哥:“小哥,这个风铃的声音好特别啊。”小哥淡淡地看着我,有礼貌地说:“客人说笑了,一般的风铃就是这种声音,哪有什么特别的。”
“可我家风铃声与这里不太一样。”小哥已经从前台起身走向了货架。
“那客人家的风铃应该是不一样的材质,要知道风铃的声音取决于它的材料。有的人会为了让风铃有特殊的声音,会特意寻找一些材料,使它的声音别具一格,让拥有它的人能记住它的特殊声音。”
我看到小哥走向货架的样子就知道我在打扰人家,赶忙向小哥道歉后,离开了。
走在路上,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了,风在簌簌地吹着。我拉紧身上的衣服,赶紧回到了宾馆。
跟着老板出了好几天的活动和会议,老板对我说:“这个大项目你跟进好久了,终于拿下来了,这几天辛苦你了。就算工作很重要,也要注意身体,这样吧,我给你放两周带薪假期,好好休息。”
我向老板推辞,老板摆摆手:“老板体恤员工不是应该的嘛,而且你也太拼命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随后老板不等我的反驳,离开了会议室,我长呼了一口气。
确实,这几天高强度的工作很累。这几天我都来不及休息,咖啡一杯一杯地下肚。我回到了宾馆,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颤抖,心脏也在和我叫嚣着痛苦,在痛斥我的固执。
一旦放松下来,我之前压抑的所有疼痛迅速向我袭来。我强忍着疼痛,下床去吃了药。吃完之后我靠在墙上冒着冷汗,渐渐地,药效起来了,胃不疼了。
我打起了精神,走向了桌子。这几天我都来不及睡觉,也来不及看我从杂货铺带来的书签。正好现在闲下来了,有时间看了,我从袋子里拿出了书签和那本书。
我轻轻地摩挲着那个书签,它的花纹并不多,很简洁的感觉。我仔细看了看那个挂坠,它不是用别的材料做的,的的确确是干花。拿干花做书签的我见过不少,“勿忘我吗?倒是很少见用这个做挂件的。”我嘀咕着。
毕竟勿忘我是可以直接做成书签的,不必费那么大力气。除非,那个书签的意义远超于这个挂件。
我将思绪转到了那本书上面。它被米色的书皮仔细地包着,一看就知道主人很爱惜这本书。我将书脊转过来看,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工工整整的楷书,简简单单地写着:日记
怪不得主人如此爱惜,原来是日记本。它的封面极其简洁,倒是和那个书签很配,第一眼看过来也会觉得它们是配套的。
我停下了想继续翻下去的手,翻别人的日记总归是不太好的。我将放在旁边的书签放在书的上面,想着明天去店里把这个还回去。
我躺在床上,转身看着那个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捕梦网,心里想着明天把这个也带过去吧。这么想着,我渐渐入了梦乡。
这一次的梦又不一样了。这是我这周出差以来做的第一个梦,因为这几天根本没时间休息,连小憩对我来说都很奢侈。
我坐在地上,白色的花朵簇拥着我,轻轻的风儿温柔地吹过我的脸颊,像是在安抚着我。从远处传来小提琴奏着安眠曲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将我这几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去想那么多,陷入了沉睡。
我拿着书签和书回到了那个杂货店。走近店里,看见店长回来了,满是风尘仆仆的味道,和之前那个小哥说着什么。小哥注意到了我,跟我打了声招呼。
店长转身也注意到了我,笑着对我说:“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听徒弟说你前些天过来拿了一些东西。”
我点头,给他看手里的东西,“嗯,真的是好久不见了,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是七年前呢。店长,这个是前些日子我过来拿的东西,现在过来归还。”
店长看着我手中的东西,笑了笑,“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摇了摇头,“那倒不是不满意,只是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我是过来归还它的。”
“还有,”我从袋子里拿出了那个捕梦网,“我希望您能帮我把这个捕梦网还给它真正的主人。”是的,从我在那个箱子里看到它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店长收敛了笑容,认真地对我说:“这个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但是,那个日记和书签的主人将这些东西寄存于我这里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有人过来拿的话,那这些东西就属于她了。这里面有主人最后的心愿,我希望它不要无人问津。”
我抱紧了那个日记,心里感到疑惑,为什么是最后的心愿,又意识到了什么,“店长我知道了,我会看看的。”将日记贴紧我的胸膛,心脏就隔着一层膜对日记慢慢跳动着。也许这些东西不会再来了,就像被遗弃的孩童,可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我只将那个捕梦网递给了店长,“还麻烦店长了。”店长拿过去给了小哥,小哥看了看捕梦网,又看了看我,转身走进了里面。店长对我说:“这个捕梦网我帮你保管。等你哪日想要找回它了,随时可以来这里找。”我苦笑了一下,心想着哪里还有下次啊。
殊不知,这个捕梦网日后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回到了宾馆之后,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那个本子和书签。回想起店长的话,既然是主人的意愿,那我就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