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缘的守卫仍旧森严。
石壁上点缀着的字苍劲有力,在光线的魔术下如同水纹般扩散并模糊了形体。
音幻同凌斯栾走在最前边,他余光微微能扫见好奇打量的凌荀,可在视线能触及的地方没有一丁点邵然的影儿,步履一顿倾回了身去。
目光定住走在最后的邵然,他始终低着头,黑色的眼眸里像是被谁灌进了漫天的雾气。
远方吹来了风。
枝叶垂下斑驳的影子在不安份地晃动,一刹间时间似是静止——
显眼的仍旧是被顶在少年头上的那一片银发。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见到音幻的目光,一时愣了愣,止住了行进中的步伐,跟音幻恰好隔出四五步的距离,“爹,我想离开一下。”
“做什么去?”
“我……我要去看我师父。”
音幻眼眸跳了一下,半晌,“去吧。”
几只停留在树上的麻雀飞翔离开,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颜色,它们茂密地交织着,被阳光所赋有独特的美,在他眉梢间舞动出不曾改变的旋律。
一派萧瑟寂清。
“是。”邵然转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音幻似乎隐约见到走远的少年回了下头,可待他定睛看去时,少年已转过路口再也看不见了。
“到底是心疼儿子了吧。”凌斯栾站在他身旁,笑了几声。
音幻不由得一愕,少顷,言之淡淡道,“凌大哥,对邵然,这两个字我担不起。”
凌斯栾怔了怔,没想过音幻会这样说,劝慰道,“总归是还来得及。”
“但愿。”言罢,携了凌荀继续往封缘大厅走去。
邵然从纵横交错的屋宇中钻出,穿过大半个庭院,来到了后山。左右打量了一番后,朝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步入树林,只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可行,他沿着小径走到头,最后停在了一条河前。
河上漂着一条小船,一位身穿白衣乌发飘逸的男子盘腿坐在上面,右手肘在腿上,以拳撑着脸,似是累极的模样,却又透着快意与潇洒。
“师父。”邵然几步跳了上去,没有收着脚,差点蹋翻了这条船。
男子极快地一按稳住了船,才笑意盈盈地抬起头,“来了?”
“恩。”邵然应了一声,“我们走吧。”
时一凡抚了抚少年的头,轻叹一声,“傻孩子。”
河水很凉,平缓却持久得流淌,偶尔会有惊慌的鱼苗游过船舷。
水很清,只要看一眼就能感觉到那股甘凉。
想起昨夜庙外,他出去给音幻抓鱼的时候,被后又寻来的鹰岸捉住,他没为难他,只同他说了一句话——想救时一凡可以,但从此凡是邵音幻出现的地方,绝不能有你邵然的影。
邵然当即答应了。
只是奇怪鹰岸为什么要以这个作为条件。
后来时一凡告诉他,鹰岸是邵卿从不承认的私生子。
他是在去丹浊崖偷火阎丹的时候听到的,这也是鹰岸阴魂不散追杀他的原因。
邵然坐上船头,他能理解不被认可的感觉,所以也能理解鹰岸以他作为报复邵家的举措。
只是,鹰岸太看得起他。
毕竟,他对邵家而言,最多也是无足轻重罢了。
那条载着邵然跟时一凡的小船,不急不慢得奔向远方。
他们的身体越来越黯淡,一直到最后,化成浮散在光影中的尘埃,只余下一句话在稀薄的空气中回荡,带着小小的稚嫩与明亮——
[呐,师父,我们得跟这里的一切说声,后会无期了啊。]
音幻在又一杯茶见了底后站了起来,对邵卿和凌斯栾说道,“我去看下邵然。”
凌斯栾望了下暗沉的天色,“好。”
“我跟你一起去。”邵卿站了起来。
可惜,那时的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终究是等不到他了,终究……
高地的风凛冽且寒冷。
音幻站在高峰之上看着爬满棱峰、岩壁的淡紫色小花;自山下稀薄的草丛、树林中飘出泛萤蓝光的影子,上百个萤蓝光点随着香味弥漫缓缓舞动在淡紫色花丛。
“爹爹,然儿能不能跟您一起睡?然儿一个人会怕黑。”
那时候四岁的邵然还会盈着水雾一样的眼睛哭着求他。
“爹爹,您去然儿的西厢看看吧,我抓了很多的萤火虫,二叔说,今天是您的生辰。”
那时候五岁的邵然还敢扯着他的袖子唤他。
“爹爹,您也给然儿做个跟二叔一样的纸灯好不好?”
那时候七岁的邵然仍会眼巴巴求他给他东西。
终究啊,太多的变故,磨去了他幼时的纯真与稚嫩,所剩下的,只有时光在他身上刻下的冷漠与沧桑。
他以为他们还可以有很多个下一次,他以为总能够来日方长。
岁月无情地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硬生生的将他们隔断在咫尺天涯。
一个简易的离开,跨越了多少年。
音幻僵硬的抬眸,远方景色摇晃,失焦整片视野,深深的倦怠涌上眼帘,血液的腥甜在他唇齿间流过,他的视线模糊的厉害。
多少年后,他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幕,耳边依然会响起那一句——
爹,我想离开一下。一下……
所以——
你回来啊,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