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着朏十三出了门,时值午市,集市上很热闹。
大街上的喧闹感扑面而来,冲淡了压抑在心底的惆怅,我和朏十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心气顺了不少。
中午的太阳灿烂地挂在头顶,官道上人如云集,熙熙攘攘。
街道两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青菜,干鲜果品,卖吃喝的小贩摊。
卖豆腐的女人和凉粉的小哥,还发出一声声欢乐而悠扬的吆喝,眼前的一切让我生出了岁月静好的错觉,哪里有小舅辛槐说的那么多瘟疫。
街角一座两层的茶楼前彩旗招展,走得也差不多渴了,就这间了,我抬脚跨了进去。
茶楼里云雾缭绕,店小二挂着条毛巾在其中像燕子般穿飞,哪桌的客人叫到,便将长长的壶口哗哗地对准大茶碗倾泻而出。
找了个幽暗的角落坐下来,我叫了壶茶和瓜子,伸长了脚,悠哉悠哉地品起来。
朏十三从我怀中跳出来,只是一跃,就准确地飞到了瓜子碗里,溅起的瓜子蹦了半桌子,我皱了眉,心道,我以前真的有耐心养这些小家伙吗?
“起起,你以前从来不磕瓜子的。”朏十三抱着一颗大瓜子啃得陶醉无比。
“那我以前喜欢做什么?”我抓起一把瓜子放手心里,再一颗颗对准门牙,将瓜子磕得脆蹦蹦地响。
“你以前啊,不是练丹,就是练剑,要么就是看医书,从来不闲的。”朏十三抺着满嘴的瓜子壳,奇怪地看着我。
“哦,你看,盛世太平,生活多美好,干嘛要那么认真?”
对于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想再去多虑了,毕竟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当下的感受才是最真实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下个月北境王的婚礼要取消了?”隔壁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我磕瓜子的手停在了空中,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旁边的朏十三也停止啃咬手中的大瓜子,我们交换了个眼色。
“为什么?”旁边一个尖嘴小白脸搭了一句。
“王妃死了。”老者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死的?”小白脸探出身子,把椅子往对方那边挪了挪。
“这是我侄女在王府听差,她说的,你们不要到处瞎讲哈。”老者凑近了头,晃动着枯黄的手指,神秘地说,“有八个月了,被北境王推倒了,摔到地上,死了。”
“孩子呢?”小白脸皱了下鼻子。
“我侄说当时,没听到孩子哭,都以为活不了,结果那女人从嘴里吐了颗金丹出来,那孩子就哭出来了,是个小皇子。”那老者压低了语调,一只手横趴在桌上,另只手心做成了个喇叭状。
“啊!那又是妖物?”小白脸哭丧着声音说,“听说嶂城那边瘟疫死了很多人,活死人都满街跑的。”
“快别说了,你们小心脑袋。”另一个脸色蜡黄的男人打断了他们的话,其他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的焉了下去。
“哪里跑——”大喝之声从堂前传来,打断了我偷听的思路,我和朏十三循声看过去,店掌柜抓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孩子,一个耳刮子抡过去,孩子脸上马上显出五个掌印子。附近的人怕殃及池鱼,纷纷让出了位置,四周围了一圈看八卦的人。
“叫你又来偷东西。”掌柜扬起下巴,恶狠狠地在男孩的怀里扯出一个小包裹,里面的春饼散落在了地上。
“我......”男孩哆嗦着,往后退去,掌柜又一把扯过他,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
看到此番情景,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终于扒开人群,走上前去,拉开掌柜,说,“他偷了多少东西?我来帮他付。”
一见到有个认帐的,掌柜的脸马上由凶恶转成巴结,一脸谄媚地点着头说,“公子,这小子要不得,今天他偷了两个,昨天偷了三个,前天偷了四个......”
朏十三见状,从我怀里蹿出来,一跃而起,“啪——”的一声,跳到掌柜的胖脸上摊成了个大字,顺便堵住了他的嘴。
“啊~~~”就在掌柜伸手快要抓住十三的时候,它又一个溜地蹿到头顶,顺着后背而下,一晃眼就消失了。
围观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乘机从袖袋中掏出些碎银子,面无表情地递到掌柜面前,说,“掌柜,这些够了吧?”
那掌柜捂着脸,气不打一处,但是却也无可耐何,虽说被戏弄了,但是看到眼前比它那几张春饼多了不知几倍的银子,也发作不得,毕竟经营间茶楼不易,发脾气也是要看对手的。
他的眼睛盯着我手心,把银子接了过去,歪头,吸吮着脸颊,半晌才说:“都坐吧,没事了,喝茶,喝茶......”
众人嘻嘻哈哈地都归了位,我伸手想拉起被打的孩子,他却扑过去,捡起那两张春饼,拍拍灰,再用布包好,揣回怀中,转头警惕地盯着我。
他瘦得不成样子,褴褛的衣衫上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眼框凹陷下去,却显得两只眼珠分外明亮,贼溜溜地看向我。
“我认识你。”他绷着脸,抿紧下唇,仿佛说出这句话是用了千钧之力。
“哦,还遇到旧相识了,过来坐。”我冲他笑了笑,少年人总是敏感而又多思的,自己在那个岁月,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跟着我坐到了茶桌前,我提壶,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饿了吧,现在可以吃了。”我说。
他摇摇头,坐下,捧起了桌前的茶碗,很不自在地抿了一口。
男孩缩着脑袋,眼睛不敢看我,嘴里却说出了一句很清晰的句子,“你是何大夫。”
这时,朏十三跳上桌子,喘着粗气,冲到我的茶碗里,伸出爪子拨了自己一脑袋的水。
“这只老鼠我也认识,以前你是有三只。”男孩怕我不信,又补了一句。
“我才不是老鼠呢!”朏十三冲男孩扁扁嘴。
“那你,真的是认识我的呢!”我拎起朏十三,将他放到我的肩膀上,顺手泼了被它弄得脏兮兮的茶水。
“你......你可以......”男孩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说,“你可以替我娘看看病吗?”
“你娘生病了?”我问,“什么症状?”
“可是......我没有钱。”男孩畏畏缩缩地看着我。
“你那饼是拿给你娘吃的?”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真相。
他所有属于男孩的坚强,仿佛都在我的这句问话里,被敲得支离破碎,眼眶里迅速地堆积起了晶莹的泪水,他依旧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抡起袖子狠狠地抹着溢出来的眼泪。
“那就赶快,你带我去看看。”我站起来对他说道。
男孩瞪大了眼睛,冲我狠狠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