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之上,一缕香火飘散到半空,火头处已经矮下去一截,只剩下半柱香的时间。
郝尘即将砍断藤蔓的刹那,一直静静立于血池旁的庞潼出手了。
他袍袖一挥,阴风卷地,竟震得郝尘后退三步,手上剑锋嗡鸣作响,差点脱腕而去。
“不知好歹。”庞潼面色阴沉,“你不记得这柄剑和你的命都是我的么?”
“你给的命,早就已经死绝了。”郝尘咬牙道。
“哼,你们这帮吃里爬外的白眼狼。”庞潼横眉怒目,一改朝堂上弱质文臣的形象,低声吼道,“都给我去死——”
话音未落,流光闪现,赤石穹顶乍然扬起一道银光,头顶黑色流云骤聚,庞潼举起右臂,摊开的手掌间唰然出现一把闪电形状的战戟。
只见那杆巨大战戟,通体暗红,戟锋上冷光缭绕,似乎有无数的冤魂缠绕着。
庞潼把战戟往地上轻轻一顿,光芒以战戟为圆心,四散开去,他的发飞扬起来,背后幻化出金轮法相,那是一只浴火的金鸦。
“可笑的凡人,庸庸碌碌,如同蝼蚁,还妄敢与神对抗!”庞潼嗤笑,道,“我堂堂天帝之子,就让你知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下场。”
“原来我这么倒霉,就是入了你这乌鸦窝。”郝尘冷笑道。
做影卫那么多年,他已经受够了,管他神也好,鬼也罢,那个从前的郝尘已经死透了,从他咬破齿间毒药的那一天起,他誓要为自己重新活过。
郝尘顶着幻化而生的滚滚气柱,拼尽力气挺直脊梁,横剑胸前,侧身在绑腿上摸出回旋镖。
云起帮他封印在镖中的阵法,至今都仍未开启,他之前觉得,这法器不肯认主,是因为不认可他这凡人蝼蚁的窝囊命数。
而今,他却倍感不甘,面前这神祇一样的男人,毁了他的上半生,而他的命数还没有走到头,他还有下半生,他现在不能认命,绝对不认。
想到此,郝尘咬牙切齿,把手中的回旋镖攥得死死的,锋利的镖刃割破了指腹,殷红的血从皮肤里渗透出来。
郝尘满脑子乱象,从有记忆的三岁起,到现在三十岁,活过的年头像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片儿。
他生在一个官宦人家,祖父是七品小官,可是却摊上了一个烂赌的父亲和一个红杏出墙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父亲败光了家产,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喝得烂醉如泥,拿斧头砍死了奸夫淫妇,自己也失足落水,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于是他背起了比他身体还沉的剑,被庞潼捡进庞府。从此以后,他不再有心,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变成了庞潼握在手中的一把刀,杀人的刀。
云起和何兰是唯一能够走进他内心深处的兄妹,他们两人总是拥有那么多阳光,只有靠近他们,他才能感觉到一颗活着的心脏。而带给他活气的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躺倒血池,奄奄一息,他此时得孤注一掷,奋力一搏。
郝尘抛开繁杂的心境,仔细回忆云起给他这柄回旋镖的时候,教他开启法阵的口诀,心中一遍遍默念。
指间滴出的稠血堆积在锋利的刃上,缓缓溢出流光,郝尘微妙觉察到指间玄铁发出的温热触感,他举起飞镖,将血沿着弧形的刃用指腹抹开,弯月状的镖体开始轻颤,渐渐发出嗡鸣。
“邪月开启!”
郝尘知道,他成功了,邪月终于有所感应,开始认主。
他顶着滚滚气流,站定,凝神,心随嗡鸣之声,右手持剑,左手握镖,祭出招来之势。
唰的一声,围绕着郝尘的身形,法阵开启,他眼前闪现出一道耀眼的弧光,如同打开了一把巨大的银光折扇。
“邪月攻——”郝尘迎风凛立,一声长喝。
话音未落,弧形光芒飞转,分裂开来,回旋镖脱手而去,幻化成千万枚旋转中的小银镖,挟着气流如瀑布般朝着对手飞势攻去。
如练的镖影长驱直入,兵器相撞之声入耳。
庞潼未曾料到,区区凡胎之人的兵器能幻化于无形,不仅破了他的安全距离,更能近身攻击。他急忙舞起战戟抵挡,几个招式来回,兀然痛哼一声,凌乱了步伐,退了丈远。
“马上轮到我们上场了。”躲在屋檐上的朏十三迅速布置起突击任务,“你们看,前面有几块小石子,可以掩护我们不被发现,从那个假山上爬上去,再滑过祭池。”
“那个站在祭池边的矮老头呢?”朏大紧张地盯着渡厄真人,它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可不想再被捏死。
“你去引开他。”朏七说,“我和十三去救起起。”
“我才不去……”朏大惊叫起来。
朏十三瞥了一眼祭台上的袅袅香火,只见那柱香又矮下去一截。
“下去……”话音未落,十三提脚就朝朏大的屁股后面踹过去。
“啊啊啊——”
响彻天地的哀嚎划破长空,震得招魂铃都抖个不停。
血池边的渡厄真人循声看了过来,皱了皱眉。
“你……你们……”朏大揉着脑袋,从草丛中爬起来。
它看着眼前刀光剑影的一片混战,心里害怕极了,以前都是躲在主人身后耍耍嘴皮子,哪里见过这种阵杖。
主人,想到主人,朏大看了一眼血池里,它的主人心口插着利刃,痛苦地躺在那里,当血流干时,它的主人就要死了。
朏大暗暗把毛茸茸的小爪子握成了拳头。
看到它没有动静,渡厄没有理会它,而是迅速扫视了周围。
壮起胆子后,朏大飕地蹿到一块大石头上,挥舞着银枪,威风凛凛地冲着渡厄大喊,“喂,矮老头,你眼睛瞎了吗?我在向你挑战!”
“什么东西?”渡厄有些生气,他生平最讨厌人说他矮和老,这只小东西一开口就戳中了他的痛点,待他看清来人后便冷哼一声,“哪里来的小老鼠,也敢冲我挑战。”
“来啊,你敢过来,我就戳瞎你的眼睛。”朏大又一跃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尽可能地把渡厄引开。
“他上当了,走——”朏十三冲着朏七一挥手,两鼠飕地滑进了院子的草丛,再接连几番跳跃,通过石头和草丛的掩护,它们成功的滑入了血池,跳到了我的身上。
此时,祭台上的香灰已经堆成了一小撮轻飘飘的烟灰色,风过,香灰四散飞起,卷入招魂铃,伴着一阵凄凄幽幽的声音响起。
绞架上,连接啻吻四肢的藤蔓浸润成了黑色。
“快……快啊……”催促着朏七,十三跳得太过急切,不停喘息,心口像擂着鼓,它抬眼瞥到祭台的那柱香几乎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