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阵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包裹在内,大家手持武器,背靠着背,警惕地观察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情况。
海面浩浩淼淼,一片苍茫。水泡像浮萍,载着我们在水中起伏,脚下是翻滚的赤色凌波,头顶是红云满布的苍穹,所有的景象都昭示着,这里是鬼界,万古荒原,鸿蒙初开之地。
“这个鬼地方究竟是河还是海啊?”郝尘问。
“准确来说,这里已经不是忘川河了,是河的尽头,汇入了冥海。”灵阜解释说,“传说,最初天地分开,混沌初破,天幕拢着这冥海,形成了这片初始之地,地府的浊物通过逃亡或者流放,落到了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所以只有这种地方,才能给我们答案,这里已经不归地府的管辖了,鞭长莫及。”啻吻说。
“你们上次来这里,也是这么艰险吗?”我好奇地问。
“不是,这也是我觉得不对的地方。”啻吻眉头紧锁,道,“这次冥海里鬼魂的气息和上次截然不同。”
“你们肚子饿了吗?”
朏大转换了话题,要找点轻松的来说,它手心沁着汗,连银枪都抓不稳了。
“我想回王府吃桂花糕。”
朏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实在太热了,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下雨。”
朏十三抬头看看天。
“有没有人受伤?”我问。
“我肚子痛。”朏大说。
“我要中暑了。”朏十七答。
“没有。”啻吻答。
得到了啻吻明确地回答后,我安心了,刚刚顾着驱动天罡阵,没有来得及查看他的伤势。
“我腿上有一小块烫伤,不过问题不严重。”郝尘撩起裤脚,说。
“我的伤口能自行修复。”灵阜语出惊人。
“……”
这也行么?下辈子我也想做个神仙的分身。
“那把你扔进这海水里呢?能修复吗?”朏十三好奇地问。
“那估计得让玄灵阜再造一个分身了。”灵阜冷眼瞥过朏十三,示意它不需要这么乌鸦嘴。
“那是什么?”
郝尘指着他眼前的海面上一团起起伏伏的阴影。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海面水花四溅,好像两个庞然大物正在水中缠斗。
“两只触手怪在打架?”我惊呼出声。
“最好两败俱伤,我们再上去补刀。”郝尘冷飕飕地说。
“他们不是在打架,那是一雌一雄,是在打情骂俏。”朏十三漫不经心地说。
“刚刚袭击我们的是那只雌的。”朏大说。
“那只雌的,它快要死了。”
朏七面无表情,毕竟刚才被这怪物吓得差点掉到海里烧死。
“你们怎么知道?”郝尘问。
“你投个动物胎就知道了。”朏十三揶揄道。
“那它为什么会死?刚刚被我们打的吗?”郝尘又问。
“不是,你们人类太自以为是了。”朏大不屑地说。
“我们那点攻击力对于它们来说,就是饶痒痒。”朏七说。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郝尘对朏鼠们的话很有兴趣,毕竟现在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能解释眼前这两只大怪物的行为。
“先看戏。”朏十三把自己的姿势放松下来,竖起手上长枪,说道。
其他人皆无异议,当没有更好的选择,能做的便是等待。虽然在这恐怖的冥海里飘着,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是众人对这不惧水火的天罡阵,还是存着份安心。
只见两只怪物触手抵死相缠,最后雄性把雌性包裹在触手之下,不停地收缩,蠕动。
雄性体形比雌性还要大上一圈,头顶长得像一朵连根拔起的大蘑菇,蘑菇体的顶下,有个碗形的琥珀体腔,四周开着四个直格子的透明“窗户”,可以看见里面紫褐色的脏腑。那雌体就揉在这脏腑之下,像是已经不会动了。
蘑菇顶上长着两只如铜灯一般大的眼睛,眼睑就像块破布,在眼球上来回的抹动,像个浑浊的老人,好像要抹去几辈子的哀伤。
突然,那雌体伸出两只触手,刺穿雄体紫褐的脏腑后,紧紧环抱着雄体的蘑菇头。雄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响彻天际。
那声音让众人心神俱震,世间万物的深情都是相通共融的,即使是这令人惧怖的怪物,众人也都自觉地为这场沉痛的告别而默哀。
雌体的两只触手缓缓地收了回去,在雄体的体腔上空留了两个大洞。雄体蘑菇头上的铜灯里滚出两滴浊泪,滑入了那两个洞里。
那雄体就这样抱着雌体的尸体一动也不动,好像石化了一样。
而这时风突然大了,水波一阵阵地晃荡,将我们所乘的气泡推近了怪物的身侧。
雄体感受到有人气的接近,眼睛上的抹布突然打开,瞳仁转动了一圈,触手轻拂,打算潜水离开。
这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它喊了一声:“等等。”
眼前的庞然大物顿了顿,眼睛转向了我的方向,那可怕的蘑菇头上还长着一坨一坨的肉瘤。
我话一喊出口,便是后悔了,这么可怕的个怪物,走了不是更好么,干嘛还要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就是让自己抛弃不了这个念头,既然话已出口,那就得硬着头皮将事情干到底。
“你受伤了。”我指着他那两个洞,说,“我可以帮你疗伤。”
我此话一出口,众人都替我捏了一把汗,毕竟这怪物的雌体还主动攻击了我们。
“上来——”
须臾,那怪物伸了个触手到我面前,发出一声雄浑之音。
我取下颈脖处的墨羽珠,递给啻吻,却见他冷淡的瞥了一眼珠子,并不伸手去接。
“灵阜——”啻吻侧头喊灵阜,说,“接着法器,看好其他人,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交代完,便是先行一步,爬上触手。
我怔在原地。
“后悔了?还不快跟着。”啻吻前方催促的声音响起。
我迎着风甩掉多余的感情,专心地跟着啻吻攀爬眼前的触手阶梯。
抬眼望去,那怪物的身体好像一座高高在上的宫殿,而我们正俯身拾级而上,活像叩着等身长头的虔诚朝拜者。大触手上满是粘液,很滑,花了一炷香的工夫,才爬到了体腔的豁口处。
走近了看伤口,才真正感到触目惊心。
随着怪物的呼吸,紫褐的内脏都挤压到破口处,表皮的伤口如果不能尽快愈合,将面临着无尽止的撕裂下去。
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盘腿而坐,提功运气,调动全身灵力灌入手指,覆盖到怪物的伤口处,只见指间金芒大作,耀光从怪物体腔一路扩散开去。我的手和伤口一接触,便只觉全身如同过电,先是酥麻,然后是传遍全身的疼痛,这疼痛远超过为啻吻,郝尘治伤时的痛苦。
来自怪物体内的疼痛,源源不断地通过疗伤进入我体内,一切痛苦的根源如一幕幕画面在我眼前流转。
盘古开天地,一斧劈开混沌,这世间便有了痛苦。混沌本是一体同身,像一枚和谐的鸡蛋。盘古孕育于这枚鸡蛋之中,却无视鸡蛋内核之宁静,强行破壳而出,企图重塑天地。
这一切如同诞出了儿杀死了娘,有没有人问过当娘的愿不愿意死?混沌对盘古这个大儿子的行为伤心欲绝,魂识无处可去,便躲在这片海域苟且偷生。经过亿万年幽冥海的沉淀,分裂出混兽和沌兽,直到今天,他们终于孕育出了第二批生命——岩缝底的受精卵。
而兽化的魂魄也具有了兽的特征,雌体一生只产卵一次,而且产卵后便会自毁而亡。
刚刚众人看到的那一幕,便是沌兽产卵后和混兽的生离死别。
难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存在都是为了一件事,就是繁衍吗?这个问题带着锥心刺骨的痛,像电流一样穿过我的身体。
混兽的伤口渐愈,可我身上的伤口却撕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