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曲临熙。
今年十五。
义清市第二中学高一新生。
身高174cm。
体重45kg。
全校风云人物之一。
喜欢没什么别的,独独一个林知尤。
02.
恰好的阳光与清风总是让人喜欢的。
就像现在。
我站在篮球场边上的观众席上,手里拿着他爱喝的白桃乌龙茶。
“林知尤!你还打什么球!高一曲大美女又给你递水来了!”
林知尤跟没听见似的,接球,侧身,带跑,然后起跳投篮。
篮球砸在篮板上,掉在地下跳了几个来回不动了。少年在阳光下拂去额间的细汗,这才逆光而来。
“小熙”
林知尤冲我笑,我把茶递给他,叫了声“知尤哥”,却没有回笑。
因为某些原因,我不太会笑,林知尤也是知道的,所以也并不会像旁人一样多说什么。
我们彼此了解。
这很好。
现在也很好 。
除了某个追来的阎姓煞笔。
“林——知——尤”
从球场上跑来的大男孩懒洋洋的拖长了声音叫着林知尤的名字,一手抱着篮球,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的揽上林知尤的肩:
“哟,小熙来了?偏心了啊,只知道给你知尤哥带水。”
我冷着脸撇了眼他那只咸猪手,懒得跟他掰扯。
跟情敌不需要多说。
别问为什么知道。
喜欢自然能看出喜欢来。
当然。
此定律也适用于阎烨。
这个跟林知尤待在一个高二尖子班,甩也甩不掉的臭煞笔情敌。
林知尤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战争,这个脑子不知道缺了哪根筋的学神学长,大抵还不知道有人喜欢他吧。
这个‘有人’不止我俩。
几乎涵盖了半个学校,学妹也有,学姐也有。只不过在我和阎烨眼里跟对方比起来,都是渣渣。
在二中的绝大部分时间,我在高一部埋头苦逼的学习。阎烨和林知尤在高二尖子班里凭着智商乐哉乐哉。
除了日常三餐吃饭或者运动时间能和林知尤见上面并和阎烨对峙之外,其余的,几乎都是他俩的‘二人时光’。
我且大大方方的承认,这一点,我不及他。
可若一旦放了假,作为对门的我就能顺理成章且光明正大的进到林知尤家里。
面上的理由是个充分不必要条件:找学神学习。
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多看他两眼,虽然偷瞄也常常被当场抓包。
这是题外话。
林知尤的爸妈林先生和闻女士是喜欢茶的,林知尤似乎也不例外。
林先生工作比较清闲,我来访的时候总能看见父子俩在喝茶。
一面桌上摆的是讲古董瓷器的书。
一面桌子上摆的是不知哪个年头的奥数题目。
乍一看很养眼。
细一品很养眼。
因为对门也熟,家里有人的时候他家大门也敞开的,我进入父子俩人视野的时候,他俩总是会同时转头,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我笑,说一声:
“来啦?”
没过多久,四方桌子的另一端便摆上了高一的课程内容。
来自曲临熙。
03.
说起对门其实还有一段渊源。
细说也没什么好提的。
我父亲曲鸣铮是个艺术家,母亲姜明清是个舞者。
于是乎,便有了艺术家被美吸引热烈追求,舞者芳心暗许,两人双双坠入爱河的经典桥段。
他们很恩爱。
年轻时游过列国风景后在江阳安定了下来,这才有了我。
多亏我父母的良好基因,生了我这么一个小漂亮。
小漂亮还没长大,却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父亲望向母亲时藏也藏不住的炽烈感情。
再大一些。
她才知道。
那是叫做爱的一种非常美好的感情。
可她没想到,这近几痴迷的爱意,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负担。
小漂亮出生,外婆搬进了家。
外婆很慈祥,是个眉眼中常盛这笑的老太太。老伴儿虽然走了,短暂悲痛过后,她的生活也逐渐恢复如常。
她风韵尚存,走出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小镇风光,来照顾她的小孙女。
可曲临熙不是无忧无虑的公主。
也不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女侠。
她是个普通人。
生活在人间。
那一年,曲临熙六岁,姜外婆像是痴呆了。
当是些老人常有的毛病,姜明清和曲鸣铮也只是对老人多照顾了些,也没细细做什么检查。
在她的记忆里,曲鸣铮暂搁了他的画廊,姜明清放弃了她的演出,只为了陪在一老一少的身边。
温暖的家还是那个温暖的家。
温柔的人也还是温柔的人。
姜外婆时不时恢复些意识,也是闲不住,争着抢着要做些事情,笑声也还是常在。
岁月呼啸过去,很快便到了新年。
亦或者是噩梦的开端。
在那个除夕夜团圆饭的汤圆里,藏着来自姜外婆的毒药。
那种时时复发的症状并非什么老年痴呆,而是精神病。
许是过年的暖意麻痹了人心,也没人看出来,直到大家吃过了汤圆,在新年钟声敲响的前一刻,正待举杯的姜明清却倒下了,曲鸣铮夹菜的动作也停住了。
老太太拍着手笑着喊着,像个顽童那般乐的开怀:
“姜长青死了,你们害死了他,你们该下地狱!”
……
这个故事的最后。
老太太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嘴里还不停絮叨着过世老伴儿的名字。
姜明清躺进了地底,死于亲生母亲的毒杀。
吃了一小碗汤圆的曲临熙中毒不深,抢救了回来,却再也不会笑了。
曲鸣铮不爱吃甜,检查过连症状都没有,却在新年伊始之时只剩下一个女儿。
他好像疯了。
又好像没疯。
迫于环境带来的记忆压迫,父女俩搬入了曲爷爷曲奶奶死后留下的义清市的空房子里。
他成为了林知尤的对门。
搬家那一次,曲鸣铮在家里忙着照看请来的家政人员,曲临熙蹲在六号楼前那棵老杨树下看蚂蚁。
那一年,曲临熙八岁,林知尤九岁。
酣春之时,她记得躺在林知尤手心里的那颗樱果,与男孩儿身上被风吹散了些的茶香。
霜颸来过,她记得林知尤抱在怀里的玩偶兔子,与男孩儿的暖暖笑意。
九岁的玻璃弹珠。
十岁的卡通发夹。
十一岁的鹿角耳护。
十二岁的诗集。
十三岁的生日宴会。
十四岁的那件外套与少年的轻轻拥抱。
十五岁,她进入二中,林知尤就站在校园门口的那颗香樟树下。林叶间隙泄出阳光,少年笑着,对她说:“欢迎来到二中,曲同学。”
所有的所有对她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至于曲鸣铮。
他用七年时间教会了曲临熙如何生活,如何成长,然后丢掉消磨了七年几乎已什么也不剩的耐心,去追寻他和姜明清的记忆了。
她想,
原来曲鸣铮的爱全部都是姜明清的。
她曲临熙从来半点没有。
十四岁,她开始了独自的生活。
十四岁,林知尤给了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拥抱。
十四岁,她好像只剩下一个一个林知尤。
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她想:
曲临熙喜欢林知尤。
我喜欢林知尤。
很喜欢。
特别喜欢。
也最喜欢。
04.
林知尤变得不太对。
周围的人似乎都没怎么发现,林知尤看起来还是那个闪着‘学神’光辉,被无数人喜欢着的好好学长。
秋天的太阳已经彻底沦陷,倒在一片瑟瑟的秋风之中。
冬季要来了。
再见林知尤时,我被她唇角的笑给晃了眼睛。
曲临熙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如此肆意耀眼的笑,停留在她记忆里的似乎只有温文尔雅,存有距离的礼遇。
他身旁站着阎烨。
阎烨也在笑。
我退后两步低了低头,尝试弯了弯嘴角,未能成功。
我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关于林知尤。
关于阎烨。
关于他们的世界。
等到义清市的学校放了寒假,大雪开始飘的时候,这种感觉也一直维系着我,一点点勾起我心底的恐慌。
我逃回了江阳市。
来到了姜明清的墓前。
‘你看看你的好丈夫,他丢下亲生女儿走啦,成了一个只会定时汇款的机器。
快两年了,他来看过你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女儿曲临熙有喜欢的人了,比我大一岁,叫林知尤。
很干净,很帅气,也很优秀。
但他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是个叫阎烨的男孩子。
他们互相喜欢。
曲临熙一点也不快乐。
曲临熙的生活一点也不好。
曲临熙要一无所有了。
姜明清。’
我从她的墓前站起身,园里几乎没什么人,很冷,也不知道是不是阴风。
走下长长石阶的时候,我有看到一个少年,跟林知尤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有好多好多的悲哀。
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墓碑上黑白照片,手指微动,像是在描摹谁的眉眼。
我走过时匆忙撇了一眼。
碑的主人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叫沈迟愿。
我没多留。
远远的。
我听见那个少年浅淡的声音:
“我会好好的。”
“你也是。”
也要好好的。
我走出了这个地方。
在江阳小住了三天后,我踏上了回去义清的火车。
我突然很想见到林知尤。
去江阳本就是逃的,也没带多少东西,一次行装很轻便。
下了火车已经有些稍晚了。
夜市灯火,霓虹纷乱,我都不是很在意,只想着早些见到那个人。
在小区昏暗的灯光下匆匆穿行,要路过那棵杨树的时候,我似乎在六号楼下看到了林知尤一米八三的高个子。
楼门口灯光骤然一亮,我站住了脚步,下意识的躲进了杨树的阴影之下。
可能当时连我自己都没有注意,我在打颤。
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都准备,甚至打算再熬过这三年,三年之后的高考考到一个很远的大学,搬入一个新的城市,离我爱的人和他完好的家远一点。
不论他喜欢上了别的谁,娶妻生子,又忘了什么人,通通都会散在时间的缝隙。
我会遇到新的人,开始一段新的喜欢,然后渐渐的淡忘掉这一切,只记得曾经是有那么一个人无意之间暖了我八九年义务岁月。
可眼前的那一幕。
我想。
曲临熙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副昏暗的图景里,除了一米八三的林知尤,还有一个一米八五的阎烨。
他们在拥抱。
在接吻。
那对我来说一定是灼伤人的温度。
05.
我婉拒了闻女士邀请我过去吃夜宵的热情。
多亏了从小到大这张表现不出什么表情的脸,闻女士也没看出什么来。
我把自己关入了那个存放有林知尤物品的房间,那些有意无意的,他留下的,送给我的东西。
卡通发夹,玻璃弹珠对于十五岁的曲临熙来说已经太过于幼稚,如今却好似成为了她唯一的支撑。
她很想哭。
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她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团快要冷透了散尽了的火,她失望,她踌躇。
幽闭黑暗的空间里亮起光,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
是他们在吻。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我看着他们,亮光刺的我眼睛疼。
突然回想起今年夏至的那一天,林知尤逆光向我走来,身后跟着同样逆光而来的阎烨。
而我在暗处。
光源攸的熄灭了。
他们仍活在太阳下。
我想,
他们的的感情是见不得光的。
没用的。
阎烨。
06.
第二天气无云。
我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把那张照片发给了林先生和闻女士。
阎烨。
祝你好运。
07.
事情如预料的一样。
它发生了。
但我却后悔了。
那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着精明又干练的律师妈妈和温吞不失风度的古董专家爸爸。
还有一个阳光帅气风流倜傥的学神儿子。
我试着安慰自己。
他们既然相爱,出柜这件事,迟早都要有的。
迟早。
迟早都要有的。
我骗了自己整整一个冬天。
在看见林知尤家大门不再敞开的时候,我就早该醒了。整整一个冬天,我都没有在见过林知尤,既是不敢,也是无能。
直到义清二中又开了学。
我看见了他。
他的身边没有阎烨。
却好像隔了泠清肃寒的一片。
我似乎在林知尤的身上看见了和那日坐在墓碑前那个少年同样的落寞和悲哀。
早春真冷。
08.
清明。
我请了假,以去祭奠姜明清为由。
当然。
我也确实去了。
可到了碑前,我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说什么?
说自己毁了心爱少年的笑颜觉得很伤心很难过?
曲临熙没有这个资格。
她是始作俑者,不是受害者。
她不配像其他女孩一样哭哭啼啼,诉说谁的不是谁的不好亦或是谁黑谁白,谁对谁错。
没什么区别的。
都一样。
她说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回应。
因为‘姜明清’只是一座冰冷的,没有感情的墓碑,她早已带着曲鸣铮的爱远去。
“要纸巾吗?”
我猛的转过头,对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少年。
‘是那个沈迟愿的亲人。’
我心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
而不是‘我竟然哭了’。
他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张纸巾,是带着茶香的。
纸张被润湿的时候,我好像才有了哭的实感。
“谢谢。”
我对他说,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总会变好的。”
少年不由分说的开始给我灌鸡汤。
“什么时代的精神感言,拿来安慰人真的好吗?”
或许是陌生人的原因,尽管有着两面之缘,我却还是随意了很多。
“时代过去了,话不过时。”他眨眨眼:“很实用,我妹妹告诉我的。”
“沈迟愿?”
我下意识接到,突然回想起这名字是我偷看到的事实又忙说:“抱歉。”
“沈迟愿的确是我妹妹。”
“这没什么。”
“倒是你,”少年露出一口白牙:“这么伤心,要不要和我这个陌生人聊一聊?相逢即是缘嘛!”
我望了他一小会儿。
十分钟后。
我们坐在了陵园外的长椅上。
我不是个能够随意向别人吐露心伤的人,或许是少年太过温柔,也或许是他身上那种和林知尤很相像的特质。
我对他说:
“我为了我的爱而伤害了我爱的人和他所爱的人。可我不敢松手,我只剩他一个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陷进了的回忆之中。
短暂的静谧过后,他说:
“作为一个旁观者,按理说我是没什么发言权的。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不想让她难过,也愿意放手,让她奔赴她想要的未来和所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盯着头顶上刚冒出一点新绿的树桠,眼眸里却潜藏着无尽的思念与温柔。
语末带了些苦味。
“我希望她过的很好,无论在哪里。”
我突然很想告诉那个叫做沈迟愿的女孩,你的哥哥很爱你,也很想你,他希望你可以过的很好。
临走前,他给我买了一杯热的红豆奶茶,说甜食总会让人心情好些。
“曲临熙。”
我捂着那杯奶茶,指了指自己。
少年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自我介绍,微微的愣了愣神后。
“沈怜。”
他说:“你很像我妹妹。”
怎么办?
曲临熙有点想笑。
09.
红豆奶茶喝完了。
义清也到站了。
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在那个下午去拜访了林知尤的家。
鼓起我八百辈子都没有的熊心豹子胆,跟闻女士林先生做了一下午的思想工作。
没指望一场演讲能打动他俩。
最后走的时候,我只是说:
“他们并不犯法。”
“而我和你们一样,都希望林知尤可以一直快乐下去。”
我知道,闻女士精通法律,不会不清楚。
林先生研究古董瓷器,人却不是老古董。
晚上回校的时候,下了暴雨。
我拐去高三部给林知尤送了杯白桃乌龙。
阎烨以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我,但仍然有一开始那样对我的警惕。
这很好。
现在也很好。
除了我这个马上要成全别人的煞笔。
当着他们全班的面,我叫了一声阎烨的名字,对他竖起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不等他反应,我拍拍屁股潇洒走人。
便宜了阎烨那个煞笔。
我暗骂。
林知尤的学习倒没被这码子事儿给影响,学神霸霸依旧是你学神霸霸。
到因为这些,林知尤周天小家也住在学校,直到放了长假才不情不愿的回家。
闻女士和林先生和林知尤再三确认约法三章之后,提出要见阎烨一面。
那个我熟悉的林知尤就要回来了吧?
也是在这个夏天,我一个人办了转学手续,没让任何人知道。
在义清江阳两市之间辗转了许久,可能是因为家庭各方面的原因,二中校方倒也没死咬着我。江阳九中也热烈欢迎我这个学霸高材生的到来。
那个存有林知尤物品的房间,我没怎么动,只是挑出来那件林知尤十四岁时的外套,寄给了阎烨。
我搬回宿舍江阳那个曾经的家。
走的那天,我早早坐上了火车,没打算告诉林知尤他们。不知道我们班哪个嘴快腿快的跑去高三部给他俩通风报信。
林知尤连着阎烨冒着手机被收的风险在微信企鹅上疯狂敲我。
直到火车要走了前三分钟,我远望见两个高挑的身影穿过人群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了我。
我坐在车上,低下头,打字。
告诉林知尤我要回江阳了,顺便和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或是为这次的不告而别。
也或许是为告密我心有愧。
林知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他会抽空出江阳看我。
我应下了。
转到阎烨,我恶狠狠的警告他少跟着林知尤来找我,并表示了一下我看见他就心烦的不行的情绪。
车窗外的他好像笑了一下,一条消息跳至聊天背景:小熙,再见。
我抬头,扯出一个笑来,估摸着是比哭还难看。
再见了,林知尤。
再见了,阎烨。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我又想起了江阳陵园外那个叫做沈怜的少年。
一切顺意吧。
未来
10.
——愿爱与温柔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