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烟雨入尘间,洗了街巷的喧嚣浮躁。
清池也淌淌,朦胧云烟接入雨塘,雨落浮萍江水,泠泠瓷音响。
雨珠沾湿了青梅亭松,也打在油纸伞上,沿着竹脊滑落。青石板积了水,映出一抹萧萧白衣,一把纸伞。
谢亦辞垂着眸子,盯着雨塘的洑水。
雨丝细密斜下,打湿了他的肩头,惹了一身寒气,不近人衣。
他在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守在这风雪桥上等。
年年复年年。
换夜耀明辉,不见人归。
顾离宥。
顾离宥。
时间久了,他似乎都忘了顾离宥是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是泼墨般的乌衣,染了血,沾了泪。
谢亦辞能留下的,属于顾离宥的并不是很多:一把镌刻着他姓名的断刃,一顶乌纱笠,还有一坛在冬夜梅树下埋藏的逍遥在。
他记得好久好久。
好久以前的一个寒夜。
他望着顾离宥走来。
月光洒在他的肩上,顾离宥晃了晃左手拎的两坛酒,望进他的眸底,告诉他这酒唤做逍遥在。
他二人对饮一坛,埋下一坛。
那夜月朗,却是他们一同剩下的最后记忆。
之后便是滔天的焰与断壁残垣,苍穹如烧,烧干了血流,也烧尽了羁绊与安生。
往后寒冬依旧,落雪遮去了一切痕迹,只有那坛埋在地下的不知是否还在的逍遥游,尚能安了他的心。
顾离宥贪酒,他会回来寻的。
不管无论是为了什么。
谢亦辞想。
可直到春风吹落了一地的红梅,泡在融化的雪水中,彻彻底底的送走了冬,顾离宥也没再出现。
他在初识的风雪桥上年复一年的望。
期待着下一秒,碧水行舟,顾离宥站在船头,肆意风姿,问他要不要一同来饮逍遥在。
可惜他只能笑对舟子那句公子又来。
这是顾离宥所贪恋的人间喧嚣,苍生喜乐。
他为了大义以身饲魔,身陨命尽。
死在所有人眼前,同样死在他眼前。
一声铮鸣,顾离宥那把唤做照河山的剑断了个透,唤醒了恍恍众人,震散了四面焰火,只剩下了一方焦土。
‘本命剑断了,人大抵也不在了。’
‘可怜了,连尸身都不曾留下。’
‘潇潇君子顾离宥,惊才绝世谢亦辞,也只留下了一个。’
‘尸身未留,衣冠琢却是要立的,可惜了那顾离宥尚值年少,若是仍活着,必有惊为人天的作为。’
可惜啊。
可怜啊。
可悲啊。
可叹啊。
谢亦辞听着,只是一片一片的拾着断刃,望着昏沉的天。
风在肆意猖獗。
他想起来顾离宥许诺的誓言
他会回来的。
终有一日。
顾离宥
这般说了,谢亦辞便信了。
即使年轮晃了三载,归人未归,他还是年年守在梅雨风雪桥,待一个亦可成空的许诺。
今朝仍是空欢喜。
谢亦辞等了雨停,等了入夜,却依旧未曾等到属于他的那片星云。
初晨回山。
山名唤做散云。
是那片长有玉枝寒梅,藏有那坛逍遥在的地方。
寒梅长在山顶。
半山腰上长了野桃。
桃花落了七七八八,乘出嫩叶的空档,压住了那一片相错的艳粉。
往山峰的阶梯很长,未点的长明灯伴了一路。
顾离宥没能陪他走到现在。
六百阶处是溪洲水潭,谢亦辞在这儿曾笑着调侃他,把外界那派套搬来,说他是潇潇君子,择时明珠,金贵的很。
顾离宥仍是少年豪气,不驳不辩,反道:
“惊才绝世,温润尔雅,同样十分金贵的谢亦辞道友,你要不要我给你留张墨宝?以后你若是被师父撵出去,还能买个钱以持生计?”
谢亦辞瞪了瞪眼,一腔引逗欲出的才诗绝句一下子给堵进了嗓子眼儿里,半响过去,只憋出一个‘你’字。
再望,溪洲失去了两个少年的身影,只剩下散尽暖意的寒水杂石,无人愿理。
千阶转去,是竹林深幽处。
竹叶青翠,是碧落成荫里。
他又好似看着了潇潇君子的乌衣如竹身姿,手持照河山挑青削竹,挽花浣叶,一派风姿,无怪乎世间相传如此。
“君子离宥,惊才亦辞。”
“明镜照河山,提灯映桃花。”
于是便生了两把利刃,一唤河山,二唤桃花。
照河山。
映桃花。
相惜相协。
寒雪新梅,饮煮酒青山。
提剑问道,话桃源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