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困。狐狸铃渺一手揉揉酸胀的有发些疼的眼睛,一手按住耳朵上晃来晃去的铜铃,拖着软塌塌的两条腿一步一软,颤颤巍巍晃荡在夜色里。空气是安静的、纯黑的,花羽雀躲在窝里交颈依偎没了白天的聒噪,几声偶尔发出的细小鸟鸣是此时被漆黑淹没世界里的唯一声响,此时的森林在夜晚时分黯然失色。
小铃渺本就不太好使的眼睛便没了用处,她只能利用灵敏的嗅觉辨认着熟悉的家的气息,来到气味最浓烈处的一刻刚好耗尽她所有的力气,没再想更多,一头扎进去“咚”一声倒在窝里,倒下的过程就已闭眼,接触柔软的草铺的一瞬间所有意识消散得干净。
木床咿呀晃悠两下没了声。
拉来棉被紧一紧,整个身体放松下来,给铃渺一种浸没在泥沼里的错觉。翻几下调整好姿势,铃渺也没了声。
轻易的入睡。浓墨色笼罩她,呼吸轻响在她耳边,小树屋没了白天的斑斓,立着坚硬的外壳守护她,飘一片叶落在她露出的脚尖。
于是母狐狸湘湘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睡着的铃渺。
忘了变回狐狸形态的铃渺像个戴着毛绒耳朵发箍的可爱小孩侧身睡着,半边脸贴着稻草压出褶子,肉肉的脸向外挤出一块;嘴边拉出长长的一丝口水,连接她粉嫩的嘴唇和湿漉漉的草。
铃铛头饰忘了取,随意散在她细细软软的头发间,与早上出门时相比多了小野花和天蓝色块状布这些自制小装饰——她能想象她戴着它一跳一跳的样子,似沾染了明媚春色的柳叶,似蝴蝶摆弄漂亮的翅膀翩然跃动,与日光交融在清亮的笑声里。
呼吸平稳地一起一伏,沉睡依然,如一颗卧在手心里玲珑的精雕玉琢的美玉。
她吻了亲爱的小狐狸铃渺,吻了她的铃铛。
快速入睡是每只小动物的技能、天赋和珍贵礼物,睡梦中没有黑夜的恐惧与慌张没有苦恼,孩子的梦总是被花香煨过,携带余馨甜美萦绕在他们的睡眠世界里,等幼崽们再长大一些、耳朵眼睛敏感一些,就知道这是多么难能可贵。
铃渺醒来皮毛湿了一身汗。
黑暗之中有个沉沉的黑色物体压迫着左手臂动脉,自上而下逆着肌肉的纹理一下下搅动,疼痛与被控制纠缠着她不肯让步。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努力将眼皮撬开一丝缝,黑暗潮水般涌进,仍然看不见光亮,大脑空空,左臂发麻不敢移动僵直在濡湿的稻草上。几乎是最慢频率的呼吸,轻到只有铃渺自己能听见,她颤抖的另一只手臂向左伸,移动到在黑色物体上空又忽地停住——那团异物动了一下,嗅觉的变化微小至极但确实存在。
随后再也忍不住,起初是极为小声的呢喃,她怕惊醒压在胳膊上的怪物,“妈妈…”,试探性地呼唤保护她的人的名字。
“妈妈。”四周乱看无论如何实现晃动都是同一片混沌而无力黑,掩饰不住的慌张增添几分。
持怀疑的态度抬手敲了敲天花板。“妈妈?”。她们的小家分两层,下面低矮留给孩子们睡觉,上面是妈妈的卧室,亦是厨房和杂物间,被一块木板分开,小梯子连接上下。笃、笃、笃,每一次敲打独立分开,逐渐减弱。
鲜少有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
“妈妈!”
——无人回答
她觉得好像自始至终只有一只小狐狸在乱叫。伴随急促的呼吸呜呜低吼卡在喉咙咽不下,连着堵住鼻子和唯一可以起作用的嗅觉神经。粘液与粘液相连,她陷入泥沼。
右臂覆盖住脸,啜泣起来。
“我在这里”湘湘提着灯走下来时同时携带了光亮,将亮着都暖橙色匀称地分给小屋每一个角落,弯起的眉眼挂着柔,“铃渺抬头看,是铃小压在你手上啦”
“抱歉,火柴一直点不燃”
她错愕间看着左手上的铃小,就是这么轻的一只小鸡会令她做噩梦。顿时收起眼泪,耳根羞愧。
“妈妈去哪儿了…”扑向母亲的怀里,铃渺模样委委屈屈,喘息不定地将下巴搁置在湘湘肩头。
“给你修漂亮的小铃铛”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铃铛边上围了白沫一样的零星花碎,蓝色布料被丝线从中部束住扎成花瓣状,粘在背后作一对蝴蝶结的两个大耳。
“我在这里面加了奇特的香料,神灵会保佑我的孩子不被黑暗困扰”
“哦……”
铃渺的样子是在发呆。
湘湘双手自背后为她戴上,调整好每一个细微之处以确保铃渺戴着是最漂亮的,为她扎了一个松散的双马尾,铜铃安在左处。
铃渺晃了晃头,算是对它稳定性的检测。晃动间蓝色布料扬起又落下,伴随清脆铃声,像天空里的蝴蝶又像有着蝴蝶的天空,暖阳明媚照拂它。反观小狐狸模样却呆的不行。
湘湘暗暗笑了笑,一把搂住她的铃渺。
她亲爱的小狐狸铃渺,她带着漂亮铃铛的乖孩子铃渺。
“为什么我刚才手臂抬不起来呢?”怀里人小声嘀咕,耳朵沮丧地耷拉下去,“我刚刚连妈妈的气味都没闻出来,铃小的也是”
“眼睛不好会影响听力吗?”
“长老们说是我的眼睛感光太弱,所以不能成为…”话未说完突然止住。
湘湘用双臂用力,紧紧的拥抱打断她习惯性的自我质疑。
“不要发脾气,不要怪自己”
“唔……”
“铃小都睡着了”
“你也要”
湘湘说话总是温温然的,轻飘飘的。
一边的铃小丝毫不受影响缩成小毛球枕着一块小石头熟睡,灯光渲染让他本身看起来就像一个黄色光晕。再坚硬的枕头都是能为他带来美梦的好东西。
鸡仔铃小是湘湘路过商店时捡的,小小被扔出来滚了一身草,涂着红色质检标记的蛋壳碎渣划破他稚嫩的肉翅,几簇黏黏着液体的毛在风里显得那么单薄又脆弱,还没有办法抵御严寒。湘湘把小家伙带回家,告诉铃渺,以后不能吃鸡蛋了。
铃渺敲着木碗说要吃鸡蛋羹,闹了几天脾气发现抗议无效,无奈变回乖女。湘湘说她多了一个弟弟,取名叫铃小,小小的小。
小小的小,小小的小。铃渺自顾自念了几遍,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四个字的句子里有三个字都是“小”,一下子就不生气了,学着妈妈的样子伸出手指用被面顺它的绒毛,傻笑呵呵地叫它,“小小”。
铃渺最喜欢这个名字,喜欢用它造奇怪的句子:
“小小年龄很小小小一只”
“小小的小小吃小小的水果”
句子里“小”字越多,她越高兴。
沿着湘湘的目光,铃渺看向睡着的小小忽然羡慕起来,一时间困意席卷。打着呵欠,提出她临睡前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真的要睡了,妈妈,但我睡不着。”
“小小睡不着的时候妈妈给他念《丑小鸭》,我也想听故事,听和小小不一样的”
语调形成一个混圆的肥皂泡,软糯轻弹的透明面浮着一点彩光,让人不忍心触碰戳破。
铃渺蹭蹭湘湘胸口的奶油色白毛,小耳朵向前弯成一个好看的弧,指向湘湘的心口。
“好啦”摸摸她的脑袋表示妥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狐狸…”
“妈妈,小狐狸名字叫铃渺对不对?”她突然来了精神,暖色调灯光倒映进她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
“是的,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狐狸叫——铃渺”
“叫”字拉长成一根丝带,于狭小的房间里飘忽,又在暖气里化去了。
“她来到山上玩耍,晴朗的一天,天空蓝得令人不相信,她开心地在草地上跑跑跳跳
“这时来了一只小兔子,拿着胡萝卜边走边吃,腮帮一鼓一鼓地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天空的颜色可以渲染到布块上吗?
“小青蛙说不会,怎么可能呢?他一回答完就跳回池塘。铃渺冲着水波大声反驳:‘会!’,为了证明,她回到家,剪下窗帘一块布料。
“她说,只要放在太阳底下曝晒,蓝色就会顺着阳光滑进布料缝隙,于是…一上午晒了又晒,没有变
“她说,或许蓝色怕热…放进水有效果……
“成功了……”
抚摸着的铃渺毛茸茸的耳朵逐渐舒展,乌黑的眼睛轻阖上、融合进泼墨的夜间森林。
安静地、平滑地,如一颗卧在心间的玲珑美玉。
果然最在乎的是自己的输赢啊。
想不想吧故事的结局听完呢?
指尖自下而上依次拂过她的下巴,嘴唇,鼻,眉目,连成一条柔滑的曲线,湘湘入迷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嘴唇轻启贴近她的耳朵,声音微弱,像对铃渺说了一个秘密:
“因为,没人注意时,她的妈妈在水里,滴了一滴蓝颜料”
湘湘再次亲吻铃渺的额头
晚安好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