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暗又被乌云遮去了清辉,黑幕之下,浩浩江水犹如一泼无边无际的浓墨,神秘又可怕;幸好,整个帆船亮如白昼,千万盏灯火将这一方天地渲染得孤独又热闹。
露台上袅袅婷婷,八个舞姬迎风蹁跹,似是跳给一江春水,又像是跳给高天之上的神祇。
雅轩之中灯火最亮,不算套间和书房,单单一个大厅就点了十六盏宫灯,正中央是一张紫檀大圆桌,外沿雕有镂空常青松,围坐十人绰绰有余但此时只坐了五人,五张檀木靠椅围着大桌却也不显的空落,因为在每张椅子的左后方都站着一位青衣侍女手托镶玉银壶,很是知情知趣又眼色非常,总能将酒斟的不多不少又不会有空杯的时候。大厅左侧有薄纱飘荡,纱帘后有一青衣歌姬手持琵琶轻拢慢捻,与露台上的舞姬遥相呼应。
“来来来,大家举杯。”朱清坐在主人的位置,正对着大门,左手执杯招呼着大家。
“同饮同饮。”苏州知府刘芳亦举杯附和,玄冠束发的他皮肤微黄,相貌一般却有着一双比常人都大上许多的粗手,不像文官倒似武将。一身黛蓝锦服、宽袍大袖,倒是官宦之人常有的穿着,十分随意的坐在朱清的右侧。
“哼,刘知府当真海量。”上官怀不屑的嗤了声。因他坐在朱清的右手边,正好处在刘芳的正对面,见刘芳俨然一副二主子的模样他心有不愤。
“怎么,西堂主这是喝不动了。”楼心月到的最晚,坐在对席的位置,与朱清相对,下巴微抬看向左侧:“呵呵,那你这武不成酒不行的,到底是怎么混上五岳盟的堂主之位的。”揶揄一笑:“难不成是靠耍赖。”
“你放屁!”
“哦,是靠粗鄙。”
俩人剑拔弩张时朱清咳了一声:“都是兄弟,何必如此。”楼心月淡然一笑不接话,刘芳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身为主家的朱清必须打破现下的尴尬,眼风扫到楼心月的右侧时他笑着举杯:“整晚都没听得敬之兄的一言半语,来来来,佩章这一杯敬你。”
楼心月将目光从上官怀的身上移到了自个的另一侧,被朱清称为敬之的人就坐在他的右手边。本名夏人剑,长得高高瘦瘦,剑眉鹰眼,皮肤黑红似是被扔进炼炉烤过一般,嘴唇很薄总是紧紧的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束袖长衫,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
沉默一整晚的夏人剑闻得朱清劝酒,二话不说端起杯子仰头抽了个底朝天。
“哈哈,哎呀,别为难他了。”楼心月摇头失笑:“活到如今他也二十有八了,都是动剑比动嘴的时候多。”伸出左掌晃了晃:“接手东平镖局整整五年,可镖局内听他开过嗓的人怕是也就这一个巴掌之数了。”
夏人剑转头用一双散着寒光的眼盯紧了楼心月,无声的警告: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听听剑声。楼心月挑了挑眉,一脸欠揍的神情。
“哈哈。”朱清早知楼心月与夏人剑来往甚密、交情颇深,也知夏人剑不喜多言,却不曾想当真不给他半分薄面,可台阶还是要递的:“早前风闻敬之兄不喜多言,还当是误传,如今一看倒真是我强人所难了,敬之兄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还是先让我来敬朱公子一杯吧。”浸淫官场多年的刘芳圆滑的很,立时发声打圆场,与朱清对饮一杯后又端起第二杯:“这杯咱们同饮。”
“哧。”上官怀一脸不耐:“我说刘大人,能不能劳烦您别再装了,连日来不都如此吗!天天这么劝来劝去的你烦不烦,就你会做人?!”说罢举杯向朱清示意后饮下。刘芳面上不显,暗自攥拳,也饮下一杯。
朱清擦去唇边的酒渍:“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我这船天天如此,理应如此,说的也没错。哈哈……”又举起一杯对着夏人剑:“虽说敬之兄不喜多言,但佩章还是要在此恭贺你收了西风镖局,以后太原境内便没什么能跟您东平镖局相抗衡了。来,这杯咱们一起敬夏老板。”
夏人剑微微点头致意,目光冷滞的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上官怀刮了刮鼻子,冷笑道:“夏老板难不成是个哑巴,这几天连个屁也没听你放过。”
说罢斜了刘芳一眼,后者接茬道:“但不知昨儿夜里,夏老板在那芙蓉帐中是不是也这般沉默?”
“哈哈……”
除夏人剑外满堂哄笑,连着歌姬在内俱是笑作一团。不对,还有一人没笑……是楼心月,只一个劲的默默摇头。
朱清一脸看戏的神色:“楼老弟这是何意?”
楼心月盯着手中的镶玉银杯:“他那屋里何止是沉默,简直是死寂,我以为……他真死了。”
“噗嗤!”一个腰肢绵软的紫衣歌姬跌坐在楼心月的怀里,娇嗔道:“那楼公子呢?也是……”身子软的像捧珑不住的水,音色娇媚,楼心月嘴角一勾,狠狠搂紧了歌姬的纤腰:“这么好奇?那你昨儿个该来我房里。”
歌姬媚眼如丝的娇笑一声,仰头附上楼心月的耳,对着那净白的耳廓吹了口气:“错过也无妨,奴家今晚去找你,楼……”
“不巧。”楼心月含笑打断:“今夜不成。”
紫衣歌姬不依不饶,嗔怪道:“为什么?难不成是公子是嫌弃……”边说边把手伸进了男子的内衫。
“别闹。”楼心月轻轻却不容抵抗的按住那无骨之手:“因为公子我约了别人,你……来晚了。”
一阵沁人心脾的寒香吹进了屋,楼心月漫不经心的回身,恰好见云楚楚立在门口的引路宫灯旁,也缓缓抬起了头。二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神情中读出了错愕之意。
云楚楚蹙眉审视白衣男子,惊讶他一天三变:甲板上为心爱之人拼命;汤池里又调戏自己;晚上就彻底变成了风流浪子,难不成他的品性还会随着时辰的不同而不断变化吗!
楼心月也是惊讶,门口的小女子于甲板之上疯癫邋遢;在汤池内又烂漫天真;镜前绾发时清丽脱俗;略施粉黛后更添了些娇憨;本来看她只有七分颜色,可此刻于灯下细观,竟觉穿着一身百花穿蝶纱裙的她有着十分的姿容,清纯与娇媚糅合的恰到好处,让人心生觊觎又不敢随意的亵渎。
也许是这夜、这景、这灯的相衬?楼心月很想执箫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