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 炎阳殿
高高在上的九重天阙,此时群仙汇聚,推杯换盏之间,尽显祥和之态。今日乃是炎帝太子的生辰宴,高位者为表敬意纷纷到场,低位者则借机谋求结缘。这般表面繁华、实则充满虚礼客套的宴席,让人听得心神疲惫,昏昏欲睡。
说来这几日她也算是够忙的,前日约时影情断忘川,回来还顺便打发了旭凤,昨日又去了璇玑宫退婚,这今儿个,又横渡虚空而来,赶着为表哥羲玄庆生……这事儿都往一起赶,她也没办法,可怜她伤势未愈就如此奔波,也幸亏她是龙族体质强悍,不然啊,可真是受不住。
洛湘女君威名赫赫,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天下,四海八荒莫不称服!身边,自然也少不了莺莺燕燕。 她打发了一波波来敬酒的仙神,自己寻了个清净的角落,并不想惹人注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厅里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仙娥腰肢柔软,创意非凡,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然而这样的歌舞廉贞实在看过了太多,她在一旁撑着头兴致缺缺,十分无聊,不过打了个哈欠,很快就被身旁的人注意到了。
柏麟“阿贞,近日在忙些什么?可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廉贞神色复杂,没有说话,明摆着不想搭理他!
柏麟眸色暗了暗,咽下委屈又关切问道:“阿贞,看你气息不稳,可是受了伤吗?告诉我,让我帮你……”
然而这样关切至极的语气,却只是让她忍不住发笑。
她轻笑了声,道:“白帝客气了,你我关系平常,这表面功夫还是省了吧……”
柏麟“阿贞,本座到底哪里没有做好,你为何独独对我如此狠心?”
廉贞“狠心?呵,白帝说笑了,廉贞没有情魄,生来无情无义,狠心不是正常的吗……?”
见他还要纠缠,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推杯换盏,似是并未注意到这里的仙家,她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徒增谈资让人看笑话,于是语气冷淡的出声提醒道:“白帝,这里可不是东方天界任你胡来,就连天帝见了炎帝也要客客气气,您还是收敛点儿好……!”
柏麟暗自咬紧牙关,迅速扫视四周,在确认无人留意之际,果断地抓住了廉贞的手腕,旋即将她拉入怀中,身形一晃便隐匿于虚空之中,悄然离开了炎阳殿。为避免事态扩大引起他人关注,即便心中满是愤懑,廉贞也未加反抗,任由柏麟带着自己来到后殿的莲池旁。刚一落地,她便用力手肘一顶,挣脱了他的怀抱。柏麟凝视着她,目光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沉痛,那双眸子里仿佛盛满了破碎的心绪。
柏麟“你让我一个修炼无情道的人对你动了心,却又狠心的将我弃如敝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柏麟帝君,凛然如松,欺霜胜雪,四海八荒不知多少女仙为之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然而廉贞听了这话,却只是勾唇笑笑不为所动,她自顾自摆弄着身上稍有凌乱的衣袍,久久不发一言……待衣袍终于整齐到看不出任何褶皱,她方才扬起下巴,似是警告的说道
廉贞“柏麟,别忘了你是白帝,你可是马上就要娶南天仙族的少主了,日后对本座,还是放尊重点儿比较好……”
柏麟“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你等等我,可以吗……?”他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语气是可怜至极的哀求。
“白帝说笑了,你我之间远远谈不到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想因为和你之间的这些小事,伤了我师姐的心,你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我也只能用些别的手段了……”
见柏麟眸色暗沉不知再想些什么,廉贞眸色一动,十分狠辣的继续往他心里捅刀子。
“柏麟,你是我的恩人,我有今时今日离不开你的帮助,当年的事,确实是我对你不起,可我也已经付出了代价……”
“纵然时过境迁这么多年,可你我之间好歹还有几分情谊,若真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别逼我对你动手……”
见廉贞如此无情无义,他简直不可置信,柏麟眸带凄楚的质问道:“你与我讲当年情谊,可是那年太虚幻境,也是这样的莲池,我对你一见倾心,我们也曾一起游戏人间,互诉衷肠,难道这些都不算数了吗……?”
廉贞“如果我知道你有婚约在身,我压根不会理你。事先隐瞒身份的是你不是我,白帝,请你自重……!”
柏麟“自重?阿贞,你这话,难道竟连一点情分都不留了吗?”他紧攥双拳,似是用力过大,不经意间竟看到了几丝血迹。
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廉贞怒极反笑,冷哼道:“情分?白帝同我讲情分,那计都呢?我们一同游历数百年,你怎么不和他讲情分?”
“笑话,你我同是神族,要和一个魔头讲什么情分?”似乎触到了他的逆鳞,他再难维持平日的冷静。
廉贞“计都失踪多年,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如此大费周章,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怎么了?哼,你能为一个魔头来质问我,就是他最大的错。他不在这便罢了,若是在,我恨不能把他大卸八块,以泄我心头之恨……”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眼中泛起一丝隐忍的怨愤。
廉贞“你若怨我当年,你冲我来就是了,又何苦连累旁人……”
柏麟“那个魔头不知羞耻,企图染指于你,还妄想你同他回修罗族双宿双飞,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坠入魔道?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是为了你好……”
话音刚落,柏麟和廉贞两两对视,相顾无言。他们之间,很多事情原也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因为该懂得都懂。至于不懂的,呵,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不是吗?
精卫“你们在聊什么?”
一道清亮娇俏的女声骤然响起,廉贞与柏麟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女子款款而来。她身着华丽宫装,面容清丽婉约,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雅脱俗之态。她的身影轻盈如扶风弱柳,仿佛携带着水墨江南的绵绵柔情,眼波流转间似水盈盈,越发显得她娇媚动人,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惊艳,久久难以平复心中的波澜。
竟是炎帝的幼女,精卫帝姬!
廉贞九窍玲珑心,眸色一闪便大致明白了始末,想来是自己和白帝离开的久了些,这才有人寻来,也是,宴席上两个大人物一起不见,自然是惹人注意。
她看了一眼眸色委屈的柏麟,掩去心烦意乱幽幽一叹,心知精卫来解围,然而她却不愿意让柏麟记恨上她,廉贞只是笑笑,当做无事般遮掩了过去,道:“没什么,方才白帝与我商量些事情,正好你来了……”
白帝身份尊贵又俊朗不凡,可精卫看都没看一眼,身为炎帝的女儿,她自然有娇纵的资本。眼下听了廉贞这话,知道柏麟没有对她不利,她也松了口气,莲步轻移,纤腰款款走到了廉贞身边,十分自然的挽住了她的胳膊,拉了拉她的袖子,亲昵的娇声嗔道
精卫“阿姐你都许久不去找我玩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说,卫儿要怎么罚你啊……?”
廉贞“任凭妹妹处置,阿姐毫无怨言……”见精卫如此娇俏可爱,廉贞方才冷淡如霜的眼眸,才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精卫“当真?”
廉贞“当真……”
然而精卫虽然故作生气似的说着,语气也透着幽怨,但是见廉贞如此宠爱于她,事事顺从,精卫嘴角的笑意却是压都压不住。廉贞见了,只是握住她的小指轻轻捏了捏。
好似小时候一般!
因这动作,美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羞涩的看了廉贞一眼,极为大胆的走上前搂住了她的腰,伏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细看去,廉贞鸦黑的睫羽颤了颤,双颊竟也逐渐染上了一抹红霞。
她顺势牵起廉贞的手,轻盈地朝门外走去。趁着她不留神的瞬间,精卫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身后的柏麟,眉宇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仿佛是在无声地发出警告。然而,当廉贞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时,精卫立刻换上了一抹甜美的笑容,娇俏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冷冽从未存在过。
柏麟看着故自走开,丝毫没有理会他的二女,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然而这到底是炎阳殿,一个是炎帝之女精卫,一个是洛湘女君廉贞,都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存在。因此,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那俊逸的脸庞因为怒气,浮现了些许幽暗。
她和精卫一起回去的路上,正好见到了炎帝与帝后,见她们在一起,炎帝目光露出些许惊讶,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温雅笑道
炎帝“是卫儿和贞儿啊,你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怎么会一起来……?”
精卫“有些人只要想见,总能见到……”她目光灼灼的望着廉贞,又扁了扁嘴巴,道:“不过某些人貌似并不想我……”
唉,不愧是精卫,最受宠爱的幼女,当着舅父和舅母,她也敢如此口无遮拦。
廉贞她宠溺的看了精卫一眼,无奈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廉贞不好,这么久都没来看望精卫妹妹,她恼我也是正常的……”
听訞“还说呢,贞儿,你都许久不来看我和你舅舅了,你自己说,你该不该罚……?”
精卫听说要罚廉贞,她紧忙摆手解释道:“别别别,父帝母神,是卫儿的错,您要罚罚我,千万别罚阿姐,她伤还没好,经不住的……”
对她的自相矛盾,炎帝无奈,他这个女儿自幼和外甥女一起长大,走的近了些也是正常。他欣慰笑了笑,自然也不会真的和她们两个小辈计较。
更何况,临秀是他唯一的胞妹,对廉贞而言,亲舅舅是炎帝,母亲是上神,父亲大权在握,又是斗姆元君徒孙,上清天唯一继承人。他的外甥女,自然该翱翔于九天之上。私下风流了些,又有什么打紧?是那些臭小子不知所谓自己缠上来,他可没听说贞儿主动撩拨过哪个?
他给听訞递了一个眼神,多年夫妻,又怎会没有默契。她笑着拉走了依依不舍的女儿精卫,原地只留下了廉贞和炎帝。
他挥挥衣袖,便出现了一个竹林,一条小径穿肠而过,他看向廉贞,笑道:“贞儿可愿意陪舅舅走走……?”
“可以说不愿意吗?”她嘴上嫌弃,脚步却跟上了神农。在没有洛霖的那些年,她对父亲的印象多半来自舅父,因此,她一直把这里当成家。
炎帝望着她小狐狸般的笑容,炎帝无奈道:“你啊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跟那青丘白浅一样顽劣……!”
廉贞“白浅是白浅,廉贞是廉贞,那怎么能一样啊~~~”
炎帝“四海八荒,六界苍生,不过神,仙,妖,魔,鬼,人。虽只六界,势力却盘根错杂,也确实是让人头疼的紧啊……”
廉贞望着舅舅略带忧思的眼神,她疑惑问道:“舅舅,您怎么了……?”
炎帝“无碍,只是炎帝做的久了,真的累了。我从未想过与伏羲争什么,但他却……”
廉贞“舅舅,可有需要贞儿帮忙的地方……?”
炎帝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髻,笑道:“无碍,我们几十万年都是这样,你不要过于忧虑。”
廉贞“无事就好,若有需要贞儿做的。您尽管吩咐……”
“唉,这偌大一个天族,不过才三十三重天,却分庭抗礼,错综复杂……”
“先说仙界,东方天界由白帝掌管日渐势大,西方灵山有大日如来佛祖, 南方妖界有妖帝坐镇,北方魔域更有魔尊重楼,而冥界血河老祖所创造的修罗一族更是战力强横。那魔煞星罗睺计都虽已失踪,但同魔界交好,保不齐哪日又会卷土重来。而如今的仙界天君,却又是个不争气的……”
廉贞“呵,仙界天君不过是东华帝君的傀儡而已,自己没什么能力也就罢了,可生的几个儿子,央措懦弱,桑籍冲动,连宋在我手下做了四海水君,品貌尚可,却也只是醉心风月,一个成玉就纠缠了三生三世……”
“ 也不知道东华帝君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立这样的人为天君?还把仙界交到他手里?怪不得他们要和青丘联姻。哼,用这种方法来维系自己的地位,简直无耻……”
看廉贞义愤填膺,他反倒淡定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舅舅活的太久了,久到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这六界中的爱恨情仇,因缘际会,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舅舅,天族分神族和仙族,神界有天帝太微这样的败类,逼得花界自立为王。仙界的天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天孙夜华和青丘白浅的婚事,只怕是要定下了……”
炎帝“唉,如此小人行径,天帝和天君真是丢尽了我们天族的脸。不过白浅是青丘女君,一向地位尊贵,她的婚事,想必狐帝另有打算。倒是其余几界,你可有打探清楚……?”
“ 还是老样子,魔尊重楼一心好战,却并没有为底下的子民多做考虑,以至魔界战火不断,而固城王更是野心勃勃,总是暗中煽风点火,拿焱城王当枪使……”
“妖帝斩荒虽坐镇妖界,但是他性情桀骜,不懂驭下之术,妖族时常有人不服管教,恐怕妖族如今也不那么太平……”
廉贞“至于修罗族大将罗睺计都已经失踪千年下落不明,我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炎帝“罗喉计都和白帝走的近些,这一番因缘际会,他日会有决断的,只是……”
廉贞“只是什么?”
炎帝“只是你这上神劫,怕是难过了啊,你同柏麟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个说法的……”
然而听他提起柏麟,她却也只是眉头紧锁,几多恩怨纠葛,谁能算清楚呢?她长叹一声,敛去了眉间的思绪,关切的问道:“舅舅,先不说我了,洪崖境的天皇伏羲,同您和女娲娘娘关系微妙。眼下的六界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是山雨欲来了,您和舅母,可还安好……?”
炎帝望着外甥女关切的眼神,他心里一暖,又安慰道:“贞儿,你放心,舅父保护自己和家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只是舅舅没用,纵然身为六界至尊,却依旧治不好你的病……”
她知道炎帝是在因退婚的事情宽慰她,真是可笑,她才去璇玑宫不过一日,谣言竟传的满天飞了吗?荼姚啊荼姚,你究竟是多想让我和润玉退婚啊……
廉贞廉贞心下了然,面上却仍旧不以为意的笑笑:“舅父,我已经习惯了,左右这情情爱爱伤人伤己,不懂,也许是是好事。只是对别人来说不那么好而已……”
炎帝“话也不能这样讲,你还未历上神劫,也许属于你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炎帝定定的望着她,这一刻,廉贞莫名有些不安。
廉贞但不过一瞬,她便十分高傲的将头扬起,神色间满是睥睨天下的自信“怕什么,既然是命里注定,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炎帝闻言,炎帝眸带满意“你确实足够清醒狠心,若是瑶姬有你一半,我便知足了……”
廉贞“阿姐温和沉静,自是比我好太多了。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怎么这许久都还不见阿姐人呢……?”
炎帝“她大概,又在想什么人吧……”
廉贞“哦?阿姐眼高于顶,何人能令她动心?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炎帝“所以,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若她能有你一半狠绝,也不至于日后……”
话音未落,一声轰鸣响彻云霄,炎帝虽眸带忧虑,但却不再说话了。
廉贞转了转眼眸,从只言片语中思考蛛丝马迹。这可是天道示警啊!然而什么样的事情,能令天道出手?这神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