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皈人

皈人

一、

王二原名王小二,因着这名字太像茶楼里端盘子的,所以他当了鬼差后便把那小字取掉改为王二,这一改,连着性子也改了改,多了一分豪爽和愣气,少了一分做人时的懦弱。鬼差里一众老少,高兴时叫他二哥,生气时叫他王二狗,但无论这些鬼如何叫他,他也不恼,也都爽朗一笑应下了。

就这样,王二当鬼差也顺当地当了一百多年。

而这故事得从一碗面说起。

一天夜里他接到任务出府勾魂,勾的是一小儿的魂,这小儿前生犯了事便报应在了今生,不足十岁便溺水身亡。小儿哭闹不休不肯离去,说是一定要归家看一看,否则即使魂飞魄散也不入轮回,王二被闹得没法,只好翻了翻他的命簿,趁着夜色带着这湿淋淋的小儿回了家。一入家中,却发现这简陋的家中无人,小儿道,“我爹娘应是在面摊忙活。”王二无法,只好让小儿带他前去。

去处不过一简陋铺子,摆着三两张桌子,一对夫妇在案前忙活,锅里冒着白气。

小儿看着自己的爹娘眼泪汪汪,王二看着还是冷漠。

突然妇人转过身来,看见王二,笑着问道“客人是要吃面?”

王二闻言循着声音抬头,这一看不打紧,却让王二愣神了许久,许多年前的记忆直直往脑子里钻,他竟是不由自主般地点了头。

回神后,他押着小儿坐下。小儿眼里擒着泪水,“为何我爹娘瞧不见我,却瞧见了你?”

王二满不在意道,“我是鬼。”

小儿疑惑,更是不满,他也想他爹娘瞧他一面,“我也是鬼。”

王二这时才一笑,摆出个教书先生的架势,“你这样的,在我们口中是鬼人,也是半鬼。”

“半鬼是有魂而无形,能入轮回。而真正的鬼是有形而无魂,是舍弃了魂魄的鬼,再也入不了轮回,空有一个壳子,虽也笑也哭,却不知为何笑为何哭。”

面来了,浇头有些少,妇人温婉一笑,“要收摊了,浇头没了,客官担待些。”

王二瞧着她的眼睛,也学着她的笑,“无事。”

王二拿起了筷子,对着小儿道,“小子,这碗面我便替你吃了,吃完你就得随我走了。”

“大人既然能入凡间,可否替我多来照看我爹娘?”小儿恳切哀求道,竟是跪下给王二磕头。

王二吃着没味的面条,脑袋里全是妇人的那一眼和那直直往外冒的记忆,虽然心里有些愿意,却还是守着规矩麻木道,“鬼差不管人间事。”

“我拿我下辈子二十年阳寿来换。”小儿磕头道。

“我要你这阳寿又有何用?”王二反问。

二、

这一趟差事办下来,王二回府后竟有些病了,一直提不起精神,他还开始做梦,他已经一百多年不曾做过梦了,他们这样的鬼是不会做梦的。这一病,他索性把常年来积累的假期给休了,去到人间躲个清闲。

他做人时也是读过一些书的,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着,兴许是这妇人的前世和他有些关联,一时看着勾起了以前的记忆才会如此,他只要多去看看,把她瞧厌了,这病也就好了。他又想起那小儿的嘱托,心里就少了几分犹豫,便每日傍晚时分去到面摊吃上一碗面。这一吃,便是一年,连那卖面的夫妇都与他相熟,每日给他留上半碗浇头,还常常不收他银钱。

可这一年下来,他的病还是不见好,反而更重了。

初时瞧着这妇人,他想着,这妇人也不过是一普通凡人,这一世还与他无甚瓜葛,那一眼的悸动定是自己的错觉。

几日下来,瞧着妇人,也没甚感觉,一如往常他瞧着其他凡人般麻木。

几月下来,瞧着这夫妇俩相互扶持,他竟有些羡慕。

一年下来,作为一个常常去往那夫妇家的鬼,他竟开始嫉妒。

他是鬼啊,一个只有空壳子的鬼啊,他没有感情的啊,他早就不知道羡慕嫉妒是何物,现在他竟然开始嫉妒,好笑至极。

这病他治不好,却不能不治,只好找了熟人来替他治。

他提着酒去到一山上,皓月当空,银杏树林里,他拍着那人的肩,“徐丘,我好像栽了,你得帮帮我。”

徐丘喝着酒,嗤笑,“你一鬼还有什么可栽的?”

“我竟然开始嫉妒人了,这对于一个鬼来说不是好事,鬼是没有感情的。”

“你给我说说。”徐丘道。

王二便把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简短说了遍,听得徐丘连连咂舌,听完更是乐得直直跳起来,指着他大笑道,“王二狗,你是真的栽了,按着我们人间的叫法,你是动了春心了。”

“我是鬼。”王二也拿过一坛酒,往嘴里倒。

徐丘夺过他手里的酒坛,“你又喝不出味来,别浪费酒。”

徐丘坐下,不再与他玩笑,仔细想了想,斟酌着道,“你这种情况,怕是当不了鬼了。”

“难不成我还能当人?”王二问,显然不信。

“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当做故事听听。”徐丘喝了一口酒,开始讲一个颠三倒四的故事。

故事中有一和亲公主,嫁给了敌国太子并和他相爱,却不料这公主的义兄也爱上了她,十年之后国力强盛便想把这公主抢回来。两国协商不成,旧怨又积压已久,于是这两个国家便开打了,然后公主的丈夫便战死沙场了。公主伤心之余,却又不得不接下兵权,和自己的娘家打架,最后,堪堪打成了个平手。这义兄不曾想公主会对他刀戈相向,便入了心魔,而这公主因为不能和丈夫相守一生,也生出了执念。一世后,义兄还是那义兄,借着外物未曾老去,而这公主入了轮回成了另一个人,她的身体里却有着两个魂魄。

“一个是我,一个是那执念生出来的魂魄,你且说说,到底哪个算是那公主的魂魄?”徐丘问道。

王二答不上来。

“自然是那执念生出来的魂魄,”徐丘道,“这一世于我是我的一世,前世之人于我都无甚干系,而那执念却实实在在是那公主的念想,一朝一朝下来,竟生出了魂魄要夺我的身体抢我的寿命去圆那公主的一点念想。”

王二见她似乎入戏太深,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徐丘拿下他手,不过一瞬,面上的神情就换了一换,成了一个看客,看着王二的好戏,“我说这故事,只是想告诉你,你其实早就不是为人时的王小二了,那魂魄早就毁了多少年了。你这空壳子因为那妇人勾起来的一点念想,却又要变成王小二了。”

“你都有了人的情感,你迟早也会变成人的。”徐丘笑着道。

三、

徐丘这一番话却是将王二说懵了,他要的是将病治好,而不是一个他将要变成人的事实。他想着这病既然治不好那便拖着,日子还是得过的,他结束了假期,又开始在人鬼两界奔波,那面摊去得少了,似乎梦也来的少了。

冬日,大雪纷飞,王二索了魂魄归了地府便回凡间的住处,这一走,手脚不听使唤,又走到了面摊处。没想到,这大雪天的晚上,这么冷的天,这夫妇俩还是没收摊。

夫妇俩见到王二,面露喜色,连忙招呼起来。不多时,一碗面就好了。

妇人将面端来,放到桌上,王二伸手去拿,不经意间碰到了妇人冰凉的手,他心里一凉,才敢仔细瞧着妇人,她的脸也被冻得通红,甚至出现了细细麻麻的裂痕,翻出了里面细嫩的皮肉,而她的肚子是大着的。

王二这一百多年来头一回恼了,他站起来去关这铺子破败的门,压了压恼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刘大哥,这大冷天的,怎么让嫂子冻着?我看嫂子好像是怀着身孕的。”

刘大哥这时才停了手中的活,咳了几声,走过来蹲下用自己的手包住妇人的手,不住地对着手哈气,“孩子要生了,得在生下来前存些银钱,是委屈她了。”

王二转过身看着这画面,恼意就这么不情愿地消了下去,他走过去坐下,装出九分笑,温和着道,“那是该好好存些银钱。这一年多来我忙着生意许久没来吃面,竟不知道嫂子怀了身孕。这些时日我赚了些银钱,说起来我也该备一份礼。”

夫妇俩连忙推脱着说不要,王二说着客套话硬生生让他们接受了,他道只是一份薄礼,且还没准备,让他们不要见外。夫妇俩又是感激又是道谢,王二听着心里烦闷又不能发泄,只好道,“这面我还没吃,这么多天一直想着,先让我吃面罢。”

这话题才就此终结。

王二才吃了一筷子,妇人便一拍脑袋,她道,“我才想起这面我放了两次盐,盐味是不是重了?”

王二一笑,模样竟似落泪,“是能尝出些味道。”

接着他又补了句,“没事,我吃味重,这正好。”

他如今已经能尝出味道,他该如何......他以为这病只要拖着,即使不好,也不会更重......

刘大哥不知话里深意,憨厚一笑,“那以后兄弟来我这儿吃面我便让你嫂子多放些盐。”

妇人生产在即,王二也有些担心,更不想再这么任由自己下去,以后他万万不能再来见这妇人。他在人鬼两界混迹多年,人界鬼界的银钱都存了不少,他托人找了一处安静且不大的宅子,又亲自挑了一处宽敞的铺子,还寻了些伙计,两处都收拾好后,便送给了夫妇俩。夫妇俩看着这豪礼一时傻了,又是憨厚之人,万万不敢要。

王二道,“这宅子是我以前住的宅子,铺子也是我的铺子,不过不久后我要出趟远门,便劳烦刘大哥和嫂子先帮我照应着,宅子有人住着才有人气,铺子空着也是空着,刘大哥还有嫂子不如拿来开个面馆,以后生计也好些不是。况且这孩子要生下来了,得为孩子着想。”

一番话下来,于情于理,夫妇俩都不得不接受了。

妇人很是感激王二,她道,“这我们夫妇俩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但这份情这样承着心里就一直悬着,你既然要出远门了,就来我们这儿再吃一碗面。”

那刘大哥也连声附和。

王二自然是道了一声好,他压着这么久积攒下来的爱慕羡慕以及嫉妒,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流露,“嫂子不知,能在你们这儿吃上一年多的面,已经是我毕生之幸。”

也是他这一百多年来的不幸。

几天后,他便在这新开的面馆吃上了一碗面。冬日寒冷,那刘大哥咳了好几声,缓过来才笑着道,“你嫂子重新做的浇头,新的口味,又想起你说过吃味重,便多放了些盐和辣椒,你尝尝。”

王二吃了一口便不再吃了,妇人抚摸着肚子问他,“这浇头不合口味?”

王二落寞一笑,“突然觉得有点咸了。”

“那我重新给你做一碗。”妇人说着起身。

“嫂子别动,你怀着身孕让刘大哥去吧,说起来我还没尝过刘大哥的手艺。”

这样一说,那刘大哥便去了后厨。

王二瞧着妇人,细细叮嘱,“冬日严寒,这店里又有伙计,嫂子便好好待在家里生产。生产后也得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这样说着,想起她丈夫这些时候一直在咳嗽,便又叮嘱,“若是生病,也得请郎中好好来瞧一瞧,我瞧着刘大哥这些日子也在咳嗽,这也得请郎中来瞧瞧。”

妇人笑着点头,只道他待他们夫妇俩实在是好。王二不语。

四、

这般,王二便以为和妇人是永别,若无意外,直到妇人老去死去,他也不会来见上一见。他找徐丘喝酒,如今他能尝出酒味了,竟然也能喝醉了。他说着醉话把这些事讲出来时,徐丘笑他矫情。

“不见又如何,你还不是惦念着,要是那妇人出点意外,你还不是巴巴地往上赶。”说着,徐丘笑他,“你越来越像个人了。”

王二听着也不笑,他手往空中一挥,“你不懂,我要是再见她,她没有事,她丈夫就先有事了。”

“嫉妒的滋味真是不好受。”他又道。

徐丘听着他话,反驳他道,“天道轮回,有些事最好还是别做,免得天上来道雷劈死你!”

“用不着我亲自动手,没听说过借刀杀人么,不过报应还是会应在我身上,只不过不是天雷罢了。”

说是这样说,这样的念头他却是没动过,日子还是照样过,王二也没觉得这是病了,他也不纠结自己是人是鬼了。

可没过几个月,他接到一桩差事,妇人的丈夫刘氏还有两日便死,要他准备索魂入地府。王二一惊,查看命簿,上面写着,刘氏死于痨症。

王二还是做不到坐视不理,虽然他心里的的确确那么隐秘地盼着这个结果,他却也知道,若刘氏死了,剩下妇人和一黄口小儿,日子也不好过活,她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他拿不定主意,只好来问徐丘。

徐丘一听,手掌一拍,“好事啊,她丈夫一死,你不就能趁虚而入了吗?”

王二闻言轻叹,“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是鬼她是人。”

徐丘鄙视地瞧了他一眼,“王二狗,你这脑子,你想想,你现在若不是人,又没魂魄,那你还会在这儿瞎想,早就睡着大觉准备索魂了。”

“我若是人,空有魂魄,而无寿命,那也早该魂魄离体了。”王二道。

徐丘往地下那么一躺,倒了一口酒入喉,“那我也不知了,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从哪儿得到过寿命?”

王二才想起那小儿的话语,虽然他当时并未答应,可他也确确实实替他照顾了他爹娘。

王二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压下又升起。

要是他也能和妇人这般生活几十年呢......他闭眼,这是妄念啊......

终是忍不住,他还是又去见了妇人,他幻化出另一副面容,装作普通客人去面馆吃面,却发现除了帮忙的伙计,只有妇人一人操持。

正想问问伙计的时候,面馆外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刘氏拉着一风骚女子在面馆外骂街,“里面的妇人你听着,虽则你为我刘氏生了一儿,但如今我对你全无情意,你若识趣,便好好接了我的和离书,我另有心爱之人,想着多年夫妻,这些铺子宅子我便留给你。你若不愿,我只好日日来扰你生意。”这人边骂还边咳了起来。

他旁边的女子还在那儿帮腔,“顺顺气,别被里面的黄脸婆给气死了。”

这一番话下来,店里的客人纷纷议论,大多是对妇人的同情。妇人还是平心静气地忙活,跟个没事人似的。可王二哪里听得这话,他筷子一放,手里的掌风便朝着外面的刘氏和女子而去。两人便倒在了街上,痛得直打滚。

好好的晴天,天**现惊雷,王二也不管,眼见着第二掌就要使出,有人坐在了他身旁,硬生生给他挡了。

徐丘道,“你不要命了。”

王二不语,他见不得妇人被这样作贱,又不能再出手,只好停下来吃面。妇人走到门前瞧着那俩人,似乎于心不忍,便差伙计出去扶人扶着走了。

徐丘看着,又对王二道,“你瞧瞧,再如何,人家也是夫妻。你倒不如顺其自然,等这刘氏阳寿尽了,你再想想法子娶了这妇人,这样,无论情理,也是合了人间的规矩。”

王二也就低头吃面,还是不语。

夜里,等到面馆要打烊时,王二又去了一趟,徐丘也跟着去了,她怕王二做出些出格的事,这性刘的就要死了,别把王二给搭上。

王二点了一碗面,慢慢吃着,店里已无客人,很是静谧,妇人就坐在不远处的桌子那儿给孩子喂着奶水。

一碗面吃完,王二开口问妇人,“今日在店里听了那一出,便想来问问老板娘。”

妇人在那儿恬淡地笑,“让客官见笑了。”

王二问得恳切,“若老板娘真与你外子和离,还愿不愿意再嫁?”

这问题问得唐突,妇人也不恼,就当是与人闲聊,“这不知道,也许会吧,不过我已年过三十,还带着孩子,想是找不到个好人家。”

“若有人不嫌弃你,还格外欢喜你呢?”

“那我也怕他待我儿子不好。”妇人道。

王二像是看见了希望,连忙追问,“若他也待你儿子好呢?”

妇人停了话,半晌,她才出声,“即便真有这么一人,我还是觉得他没我丈夫好。”

这一闷棍来得突然,王二被打得说不出话来。

妇人道,“小公子不知,这夫妻间相处久了,好也是不好,不好也是好。”又像是自言自语,妇人接着道,“他哪里知道那些文绉绉的字句啊,为了与我和离,他倒花了许多心力,等他消停了,我再去问问他闹这一出的原因。”

王二的面色越发难堪,眼眶里竟隐隐有了泪光,这么深的情谊,可惜不是对着他的,他对于妇人而言,始终是个外人,可他这个外人,不知怎的,却偏生入了她的魔障。

徐丘瞧着王二,这几十年来,徐丘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他,她只好付了银钱拉着王二出了面馆。

昏沉夜色中,王二带着哭腔无助地问她,“徐丘,我该如何?”

“今天回去休息,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徐丘道,“明天照常去勾魂,之后与那妇人如何,就瞧你自己的了。”

王二在这街上晃荡了一个时辰,他反复告诉自己徐丘说的话在理,可他一想起白天的场景,却又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刘氏。可是啊,他不能杀,因为妇人,他不能杀,反之,说不定,他还要救他,他那么不愿意啊......

突然他道,“不行,我得去瞧瞧她丈夫。”说着一阵风似的没了影,徐丘骂了一声娘,连忙跟着去了。

王二踹开了门,门内女子慌忙起身,点燃了灯。王二看着床上衣裳完好直直喘气的刘氏,也不急着动手了。他于桌子处坐下,对着女子道,“滚。”

女子瞧他来者不善,竟真的连爬带滚出了房门。

王二道,“今日我来听一听你要与你妻子和离的缘由,你要是不好好回答,我便杀了你。”

刘氏看着眼前不认识的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你是?”

王二手往脸上一挥,现出了原本的面貌。这样刘氏倒明白了几分,费力现出个笑容,“原来兄弟不是普通人啊。”

说完又咳了起来。

“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你要是说不出个缘由来,我便杀了你。”王二冷着声音道。

“用不着兄弟动手,我就要死了,我那妇人是个死心眼的人,我要是这么死了,她定是不会改嫁的,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不改嫁该怎么办啊,她只有多念着我的几分坏,她以后才能过得好些。”

说完,刘氏又是一阵咳嗽,“大夫说我这病是痨症,我知道后便一直瞒着她,我活不久了啊,不能拖累她啊,也不能拖累我们的孩子啊。”

听完这话,王二走上前提起他领子,“那你也不该拿个青楼女子作贱她。”

刘氏闻言,也不接话,只笑着道,“那就劳烦兄弟以后多替我照顾照顾我那妇人。”

王二放下了他,徐丘这时走了进来,她在外面听了许久,也不言语。

这样的夜,这样的静默,只有刘氏的咳嗽声和喘气声时时响起。

徐丘和王二多年交情,知道他在做着什么决定,她出声,“王二,你别犯傻,你好不容易要当人了,你要是有寿命也别他娘的送给别人。人的生死自有定律,你又不是神!”

“这本就是他儿子留下的寿命。”王二道,

他对着刘氏道,“你儿子留了二十年寿命给我,你要是还想活着,便回去和你的妇人好好解释,她若原谅了你,你便是得了救。”

“徐丘我得回趟地府,你帮我护着他,别让他被别的鬼差勾了魂魄。”

五、

第二日,刘氏回到了家中,痛哭流涕,一通解释下来,妇人还是接受了,她本来就不信自己的丈夫是喜新厌旧的人。只不过,这一通解释中刘氏半分没提王二,只说自己想通了,且有大夫能治好他的病。

之后的几日,喝着汤药,刘氏的病竟也渐渐地好了。夫妇俩也就安安生生过着日子。

王二在他还是人的时候偷偷去瞧了眼,也就安了心。

那日他看完后,便提着酒去找徐丘,他得趁着他还是人的时候好好喝上一壶酒。

徐丘见他喝酒,问他,“你还能喝出味?”

王二笑了声,伸出三根手指,“我给自己留了三天寿命。”那模样十足犯贱。

徐丘白了他一眼,问他,“那三天后,你会如何?”

王二道,“老样子,还是当鬼差,这壳子里的魂魄又得消了去,在人鬼两界奔波的鬼,不能有半点妄念,不然要出乱子。”

“按理说,你既然生出了魂魄,是可以去投胎的。”徐丘喝着酒,“王二狗,你别说你当了这么多年鬼差,这都不知道吧。”

这时王二才轻叹了声,像是释然,“他儿子留的寿命,其实一直没用,那些日子我一直是半人半鬼,魂魄都没长全,直到我想把寿命给刘氏的时候,我这空壳子才算是真的成了人。可人的命数哪是那么容易改的,我得做出交换,让刘氏的命簿改上一改,才能把那寿命给他。”

“交换的便是你的魂魄?”徐丘有些讶异。

“鬼界的鬼都是这么来的,拿自己的魂魄换想要的东西,然后生生世世便是鬼。我这种算是个例外。”

“活该!”徐丘有些恨铁不成钢,呸了他一声。

“我没办法,我只看了她一眼,我便没办法了,好歹这回还当了几天真正的人啊。”王二又闷了一口酒。

“那你上回交出自己的魂魄是为了什么?”徐丘问。

王二回忆,那么遥远的回忆,他还是记得那么清楚。

“上次啊,上次我失足摔下悬崖,她也要嫁人了,我看着她在哭,在给我烧纸钱,我想看她风风光光出嫁啊,亲眼看着她风风光光出嫁,可我去不了啊。活着的时候,我们两家都穷,人穷,万事都没了办法,我便拿我的魂魄换了她的嫁礼,我成了鬼差,隐在人群里看着她上了花轿,成了别人的新娘。说起来,我那时看着竟也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为人时有这么个心愿,成了鬼差也就顺着心愿去看了一眼。”

“现在想起来,她那时穿着嫁衣,美得很。”王二又喝下了一壶酒。

那时,他作为人的念想,也不过是美美满满地和她过上一辈子......

一壶酒喝完,故事也就终了。

文/何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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