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的三女儿丁程鑫是海城所有人都知道的笑柄。
那就是，丁家三小姐丁程鑫——不会说话。
可这海城的大夫都说这丁家小姐没有任何问题。
这生她的额娘是醉花楼曾经名震海城的花魁，人人都称赞她的美貌举世无双，乃当今圣上都求得她一媚。
而后被商巨头丁克买去做了娘子，于婚后两年诞下了一女。
哪料知，来了这丁家后便因青楼女子的身份在家族中受尽祖辈的冷眼。纷纷囔囔着要将这轻浮女子赶出家门，踢出祖籍。
老百姓们都说，这女子嫁给了一个好丈夫，却不是一个好夫家。
民国四十三年，早春三月。
哒哒哒，哒哒哒。
脆生生的脚步声打响在丁家内堂，墨黑如丝的长发被一根细细的红绳系上。来人一身淡粉色长裙，袖子的领口用银线丝绣了几朵樱花花瓣，下摆是百褶的裙样。
随着小跑的动作长裙轻轻摆开，芊芊一握的细腰美不胜收，举手投足间都张扬着来人的优雅。
三小姐！三小姐！您慢点！别摔着了！”来人跑得焦急，身后的丫鬟挥着手提着裙摆不住的喊着前边人。
丁程鑫停了下来，扭头调皮的朝着向她跑来的秋兀一笑。接着又撒开丫子跑开了，内堂周边还在打扫的下人们都微微避开任由三小姐的肆意。
一路跑到红木门前丁程鑫才停了下来，伸手想要推开红木门，似又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转了个动作在裙摆上拍着压根就不存在的灰尘。
丁程鑫迈开步伐跨过门槛走了进去，目光在屋内左右张望。
榻上坐着与丁程鑫有着三四分相似的貌美女子，说是丁程鑫的姐姐也不为过，因为她实在太过于娇艳。
说是高岭上不入凡尘不染烟火的雪莲也不为过。
宋氏见丁程鑫的到来早已见惯不惯，慈爱的眼神流转在那双秋眸中。丁程鑫来到宋氏的跟前，将嫩白的脸庞凑到宋氏的胸前蹭了蹭，双手环抱住自己的额娘。
宋氏伸手在丁程鑫的后背轻拍，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丁程鑫。
“丁儿乖，记得下午要跟着秋兀一起去书堂听先生听讲。”
丁程鑫犹豫的点了点头，不满的瘪了瘪嘴但还是不想拒绝额娘的话，只能故作乖巧的听从。
‘丁儿’这个称呼，是打小额娘和父亲给她取的。听额娘说，打从丁会走路就调皮的很，每每还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等你回来额娘会邀请边哥哥来家中陪你玩。”宋氏向来知道自家闺女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抛出诱人的橄榄枝后。果不其然，胸前的小脑袋如捣蒜般狂点头。
宋氏还真怕她把这小脑袋瓜给摇傻了。
“好了，回去吧。”宋氏推开胸前的脑袋朝着门口指了指，丁程鑫恋恋不舍的朝着门口的秋兀走去。
秋兀一看小姐出来了，赶忙把红木门轻轻关上。低头小声的在丁程鑫耳边说，“小姐，再不去书堂的话先生就要生气了。”
丁程鑫未做声，只是脸上的不满更甚。
才刚踏进书堂的门槛边听见那先生对自己晚来迟到的牢骚和其他公子哥聚在一起讨论的声音。
小脸一抬，眉眼与那宋氏有着相同的美态与倔强扬张开来。纯白女氏鞋踢踏在地面，敲打在书堂里众人的心间。
丫鬟秋兀朝着站在台前的先生微微一颔首，在得到先生的回应后安静的作伴在丁程鑫的身边。
终于那啰嗦爱唠叨的先生停止完了自己一个人的课堂，书堂打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丁程鑫从座位上爬了起来挡住了裙底的风光，身旁的秋兀还未拉下丁程鑫差点走光的裙后便见自家小姐已经跑开了。
无奈只能再次提着裙摆跟上丁程鑫的步伐。
跑到沈家大开的门前，一眼便看见了那挺立的身姿。来人只着一件纯白色棉绒长袍，两只衫袖微微挽起，露出细白的皓腕。
脸上噙着的是如沐春风的微笑，只觉那三月春风在他面前都显得逊色。此刻，他正与自己的额娘落座在红木椅上洽谈。
丁程鑫激动的大步跑到他的跟前，红绳早已因为奔跑微微松动，墨发凌乱的披在肩上平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比那盛开的桃花还要美得眼睛眨也不眨的直视着眼前的男子，小嘴不点而赤，开心的勾着笑。
“丁儿，莫要吓到嘉琪。”宋氏的提醒敲醒了丁程鑫。丁程鑫有些无措的后退了几步，险些踩到了过长的裙尾。
“宋姨，无碍。”
所谓的温润如玉，贴在马嘉祺的身上倒是刚好。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润的嗓音仿佛在说着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丁程鑫突然伸出指头指向了马嘉祺，又指向了自己。两手的大拇指凑在一起又分开，双手展开合并在一起，伸到下巴处摆出睡觉的姿势。
丁程鑫的意思，哪是马嘉祺不懂的。
马嘉祺没有动，只是微微侧开了丁程鑫的目光。
用过晚膳后，丁程鑫便主动的拉过马嘉祺去了自己的书屋。
书屋里是父亲为了让丁程鑫陶冶情操托朋友买来的名贵的书画，显然这都已经被丁程鑫当做了摆设。
马嘉祺向来都是喜欢这些书籍的，更何况是这些名贵的书画乃是不多见更是难求。
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后，摊开放在檀木桌上专心致志的阅读。
丁程鑫没有向马嘉祺这么伟大的情操，搬来椅子坐在马嘉祺的对面，撑着俏生生的脸颊毫无顾忌的打量着他低头垂眉认真的模样。
还真是好看呢，丁程鑫心想。
众是平常处若不惊的马嘉祺也承受不住这丁程鑫火辣的目光。
细直的指骨轻轻蒙上丁程鑫的眼，掌心下的眼紧张的颤动着，小刷子般的睫毛扫着他的掌心有些发痒。
他抬头学着丁程鑫方才打量自己一般打量她，皮肤细润如温玉皎洁，只得看见那细小的绒毛。腮边泛起了因自己亲昵的举动而晕染在两旁的粉红，小嘴也不禁抿成一条直线。
他轻笑出声，让丁程鑫的眼前再一次映满了自己俊美无涛的脸。
走到身后为她理起了发，红绳垂落在手心里，指头穿过她的发丝，漾起好闻的发香。
身前的丁程鑫早已红透了脸。两手紧张的绞在了一起，手心早已出了层薄薄的细汗。
马嘉祺不语，边顺着她的发边观察着沈榆的反应。心里不住的调笑她的害羞，又笑她先前毫无顾忌的看他。
丁程鑫拉开马嘉祺的手，攥在手心里。试图用自己的小手包住他的大手，含情脉脉的看着马嘉祺。
这让马嘉祺一下，恍惚了眼。
说来也好。虽说丁程鑫不会说话，但这条件与背景也算万里挑一，不同于宋氏骨子里的柔情，也不同于父亲丁克骨子里的豪放。
丁程鑫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生的极为好看。
唇红齿白，眼底泛着笑。
携刻在骨子里的美丽。
夜里，宋氏拉着丁程鑫来到榻前躺下。未染粉黛的脸有着别样的纯美，宋氏一下一下拍着丁程鑫的手背。
吐出的话语如同十二月的冰窖寒冷。
“鱼儿，边家长子不适合你。”
民国四十五年，五月。
海城刮起了一阵天花，四处病菌弥漫。未染天花的人带着薄纱躲在家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而那些不幸染上的人则被些贪生怕死之人驱逐出了海城。
在得知天花卷海城的消息后，那些未被感染的老百姓以及富贵人家们早早收拾好了行李逃离海城这座天花城。
天底下谁不知道，得天花等同于半个身子都踏进了棺材。
马家
如今的边家内堂早已乱作一团。丫鬟们带着薄纱不安的站立在内堂的角落，主座上的马父焦急徘徊的不住望着屋内的情况，马嘉祺的额娘温氏早已哭成了泪人。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丁程鑫停在内堂中央。胸膛因为剧烈的运动起起伏伏，软若无骨的手紧扣着裙的一角。
眼里的害怕早已溢满出来，似是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幻想到的后来，心脏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攥在空中吊着，闷闷的痛。
不顾秋兀的阻拦，破门而入走进了榻前脸色苍白的马嘉祺。
早已不复先前的俊美，脸上起着大大小小的水痘，那双曾经为自己顺过发的手也难逃厄运，甚至更为严重。
手背上的水痘破了开来，又长成了新的水痘反反复复。
一旁的大夫拉着我就要出去，我用力的甩开了大夫的手。将他一把推了出去，关上了门。回到床前，小心的捧起了马嘉祺的手。
感受到温度的嘉琪从痛楚中醒来，朦胧间对上了那双含情的秋眸，但此刻却满是哀伤。
“出去。”温润的嗓音在病魔的摧毁下早已不成样子。
她摇了摇头，眼里精亮的液体快要灼了他的眼。
“出去！”他加大声量，语气中染上了愠怒。手下也不顾她的感受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他还卧病在床掌心无力。
愣是怎么使劲也无济于事。
丁程鑫就好像看不见他的怒火，死死的盯着他。手下又不敢用力的触碰他手背上的伤口。
他疼，她也疼。
两人做着无硝烟的战争，最终还是马嘉祺败了。
他知道自己的命活不长久，也不想独独害了丁程鑫跟他一样染上天花。
想要喊来门口的丫鬟赶走丁程鑫，细小软弱的声音止住了他梗在喉头的话语。
“不要死”
因为话语染上的忧郁也丝毫不阻拦她像那百灵鸟清脆的嗓音。
这是马嘉祺第一次听丁程鑫开口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原来老百姓们说丁程鑫不会说话都是假的。
你听，这声音多像百灵鸟。
丁程鑫被自己突然发出来的声音所吓到，自己只是下意识的说出了心声。
马嘉祺有些困了，眼皮止不住的开始打架。
眼前俏丽的身影也渐渐变为黑暗，手下不禁用了点力后便失去生气的从丁程鑫手心中垂落了下来。
内堂的钟声一下又一下的响起。
丁程鑫呆坐在窗前没有任何反应，手臂保持着之前的动作。眼里含着的液体再也控制不住的流淌下来，肩膀不听使唤的颤动。
榻上的人彻底没了生气，眉眼安详。
民国四十五年，六月。
海城丁家与边家痛失爱子与爱女。
宋氏坐在镜子前，失去了平日里的端庄秀丽。红血丝布满整个眼球，双目红肿的可怕。
手里端着一封信，信件上刻有鑫字。
乃是丁程鑫的鑫，她的女儿。
宋氏读完信后，压抑的情绪再也不可抑制的崩塌。
信封被扔在宋氏的脚边，清秀的字眼映入眼帘。
<勿念>
自此后，海城再没了那胜过三月细雨春风的马家长子。
也没了那只会对着边家长子傻笑的丁家三小姐。
“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胡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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