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天空中的这座岛,如同水晶船一样晶莹剔透。听村里老一辈人说,自他们懂事时这座岛就已经存在了。望着这座常年积雪、即使夏日的炙烤也不能伤其分毫的岛,我送出了大雪城的名字。
每年六月,大雪城上都会下一场“食物雨”。人们觉得岛上的生活一定奢靡,否则,食物为什么会随手丢落呢?因此,近年来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前往“大雪城”,却很少有人回来。可能是乐不思蜀吧!
一
明天就要前往大雪城了,既紧张又激动,这种感觉有点像公布考试成绩。
门外好像有声音,大概是村里几个玩伴给我送行的吧。开门没有看见那几个滑头,却是住在破庙里的那个疯子,村里人对他都没有好感。每每降下食物雨,他总是抢的最多,塞进破烂的佛像里。自己不吃还不让别人吃,什么东西!
“疯子,大晚上的不在破庙好好待着,找我干什么?”
他见我找他问罪,发出嘿嘿的笑声。呆呆地盯着我看,良久,原本灰色空洞的眼眸中闪出微弱的光,想摸摸我的脸颊,见我抗拒便放弃了。
“千万别去第三层”这句话像是警告又像是哀求。
“莫名其妙”我匆匆关上了门
“这次又失败了”疯子在门前等了两个小时后还是走了,可能是因为在门前等的时间太长而耗费了太多体力,他离开时没有一点生气,我甚至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再也醒不过来。
二
村民们早早的准备好了弹弓,等待着前往大雪城的青年的到来。
大雪城每年都会因为风或多或少的上下摆动,今年估摸着要弹上400多米才能触到岛的最底层。
排在最前面的高个弹上了大雪城的第一层,身后的村民立刻欢呼起来“咦,好了,好了,他中了!”他的父母也高兴起来,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燃放起来,热情地邀请村民晚上去他家吃饭;运气不佳的眼镜儿,连大雪城的边都没碰到。他的父母脸上有点挂不住,急忙离开了人群。
村民们也不管,象征性的说了几声“可惜,可惜”。就继续一个接一个的弹射。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所处的位置正是岛的最底层。想到那晚疯子莫名其妙的话,我想松手落回到村子。可想到下次弹射要到一年后!这一年里父母要忍受村人的冷嘲,我宁可爬上岛去!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况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三
世上难道真有鬼神?如果有,那在我头顶欲将我推下岛去的一定是恶鬼,在我身后推我上去的一定是神明吧!
我爬上岛的过程,其实也是鬼神之争的过程。我不愿回去,自然要反抗迎面的恶鬼。
“我不回去”,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竟将头顶的压力击溃。爬上岛的过程也轻松了许多。
风中隐约有个人,他带着我来到了一家残破的旅店,招牌已经斑驳,只能辨认出白x江。门上贴着今日旅店有四十余人炼金成功的醒目告示,应该是老板招揽生意的手段。
老板坐在一人多高的椅子上吃着些什么,在柜台的映衬下总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胸前红色的丝巾已沾满了黑色的血污,一袭黑衣的他又似乎是背后鲜红背景上的黑点,令人作呕。
“一晚二两肉,不住滚蛋。”眼前满脸横肉的胖子怎么看都无法与印象中的服务态度极好的旅店老板身份挂钩。
取出背囊里放着的一斤肉,这是父母在临行前割下的——他们虽然未曾来过大雪城,却也早已听说过这里的规矩。即使刚刚才吃饱的他看见我手中的肥肉,还是抑制不住嘴角的贪婪滴在地上。他如同许久未曾进食的野兽,想将我与手中的肉一并吞下。
吃人的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消失!
四
羊倌领我来到别有洞天的住处,天空中巨大的子午钟指在申时。蜂鸟与袋鼠各自在空中忙碌、入云的怪树扭动着枝丫。树上挂满了住客,触手般的枝条肆意横行,在他们身上吸取养分。树下有人持着斧锯,有人拿着镐铲,每个人都近乎疯狂,只为砍到这棵怪树。
羊倌见我有些发呆,便解释到:“旅店的规矩,每每吃下食物都要称重。未能合格的就要被吊在树上,这叫'挂柯'。砍树的那批是为了得到树的根、枝、叶、果实来炼金。”
“食物和称重的工作都由老施完成,走到里面你就能见到他了。将来你要炼金也可以让他指导你!”羊倌的眼神中混杂在期待与担忧。“我的工作主要就是引路,”他突然停下,指了指形同竹筒的四层小楼。“你住在一楼37号”
眼前这个浑身湿漉漉如同水鬼的人物就是施先生。第一次相遇,他就以一盘各色材料混合的生拌沙拉作为礼物,螺丝钉、那棵怪树的树皮、鲜红如同旅店背景的树叶……这可真是份“硬菜”。
施先生渐渐失去了耐心,威胁着我说“当心被吊在树上”。我这才拿起一块树皮咬了一口,这棵怪树的韧性超出想象——嚼了一刻钟才勉强下咽,而胃又立即发出了抱怨声。
“呸,讨厌的家伙。”
五
屋外好像变天了,原本皎洁的月亮被乌云遮住。酉时的钟声响起——一连响了七八声,像是纪念,又像是庆祝。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和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月光中,树上受罚的客人已经少了大半,连树下一直工作到深夜的客人们也稍作歇息。
似睡非睡的过了许久,一只毛茸茸的长着角的白山雀停在了窗边,让我顿时来了精神,屋外的月光又照进了房间。似乎是它带来了月光,又或者它本身就是月光。
它太可爱,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天真的我想着将来如何带出旅店,最好带回村子。它太怕冷了,不满足手心的温度,一次又一次地想钻到胸口取暖。我天生的冷血体质令它愤怒。不断地拍打翅膀,头顶的羊角撞破了玻璃,爪子刮花了墙壁。
带出旅店的念头彻底破碎了,任由它向窗外飞去吧。我那时太天真,一心想做一个炼金术士。现在想来:一只可爱的小山雀远比金银贵重地多!可是它走了!被我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可即使没有走又能改变什么呢?小山雀只会被我的冷血冻伤。
阴雨天着实讨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让人没有食欲。没有什么比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遇到了一个湿漉漉的家伙端来一盘湿漉漉的食物更让人难受。但事实是有——被湿漉漉的家伙带到湿漉漉的树下被湿漉漉的触手般的枝条吊着淋雨。
六
羊倌引着新的客人从树下经过,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曾经由羊倌引着从树下经过的少年如今变成了被吊在树上的反面教材。
我认识他,正是昨日运气不佳的眼镜儿,熟人在这种场合下会面令我有些尴尬。天上申时的钟声响起,树枝渐渐松动。我望着手臂上一条条的黑紫色绑痕,发誓一定不要被那个讨厌的家伙再吊在这棵该死的树上。
“你是怎么登上岛的?”我好奇地问眼镜儿,毕竟才过去一天,村里的弹弓一年才能使用一回。
“这一年我每天都锻炼身体,你也知道我身体本来就不好,能登岛多半是运气。昨晚破庙那疯子对我说千万别去第三层,我才不信他呢!”他说话时洋溢着激动,可能昨日我也同他一样吧。
一年?一天?难道真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吗?
原本四层的小楼在两个时辰前被削去了一节,三节的竹筒看着格外矮小别扭。我们来到楼前时,它像有察觉到了新人的气息,从地上长出了一节新楼作为欢迎礼。
原本住在一楼的我自然住上了二楼。
七
猫,黑猫,胸前白毛构成V字的黑猫从不远处走近,光,月光,阔别了近“一年”略显凉薄的月光从窗外射进。“黑猫小V”的到来让我原本阴暗的房间又重新见到了光亮。月光照在墙上——小山雀刮花的那面墙上。我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小山雀,或者只是压在心底不愿提及。
我害怕黑猫刮花另一面墙,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黑猫的头。它好像并不生气,却发出了警告的叫声。我不敢再向前一步,它似乎觉得受到了冷落。用猫爪划伤我的胸口便快步跑开了。我立即感到全身一阵阵的发麻,像被剧毒的马蜂蛰了,又像被火烧似的难受,却无法摆脱。感觉到血液中有几条小蛇带着刺痛像心脏蔓延,我晕倒了。
梦见了青空,梦见了流云,梦见了栀子花,梦见了蔷薇……可醒来一切都没有了,青空流云被乌云掩盖,栀子蔷薇被狂风摧残。那大抵只是一场梦!
醒来时,心脏已经完全石化被取出。才知猫爪有毒名青心,中毒者心如青石,不弃必死。
八
原本冷血寒心的我如今已没有了心,房间中除了那张安逸的床什么也没有了。墙上到处都是划痕,余毒未清的我又昏睡了过去。
施先生还是每日不厌其烦的送来食物,却再也不管是否真的吃下消化了。当初吓唬我说的那些话再也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临称重前将大块的食物切出几小块,告诉我只要在称重前将这几块塞入嘴里即可,不论事后是吐出还是咽下。我感谢他,却又讨厌他!
和我同住三楼的小伙子们似乎已经拿起了蜂鸟叼来的斧锯准备砍倒那棵如同恶魔的树了。有的拿着“张汤李”的镐铲向树下挖去,看来是不刨尽根底必不罢休。眼镜儿被吊在树上,羊倌领着新客人从树下经过时,又指指点点地告诉客人小心挂柯。
我不知应当如何,细细想来这几日全在休息。讨厌这所旅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出去,可似乎从未想过逃离之后又该如何!
屋内有喜食人肉的老板,爱吸人血的怪树……屋外何尝不是躲在暗处,连骨头也要咽下肚去的雪妖呢?遇见他们,凡人大多逃不了沦为血肉的命运。
唯有运气极好的炼金师有机会逃过一劫,我大抵还是要炼金的。亥时前必须集齐材料,而我连斧锯尚未准备,又如何与那棵恶魔的树对抗呢?
三个时辰,要集齐四种材料。如今进退两难,我开始狂躁、开始后悔、开始懊恼。后悔没听疯子的忠告,后悔错认了神明与恶魔,后悔来到这座岛!懊恼将羊倌和施先生的警告当成耳边风,懊恼大部分时间在安逸的床上度过。懊恼从未仔细品尝过食物的滋味。我又想起了还在村子的父母,三年未见了,这三年他们满怀期待地等我回去,如果见到我如今的模样又是何等的失望!
九
寅时开炉,终究是无果。老板带着谄媚向新晋的炼金师们表示祝贺,也带着藏不住的轻蔑向我表示惋惜。
待炼金师们走尽,大厅里剩下的都是如我这般的失败者。他高兴地自言自语“今日炼出金的竟然有五十个,告示一定能引来更多肥肉”。
“我开旅店的目的就是食人血肉,就像图书馆免费借书是为了吸人脑髓”可能他觉得面前的只是食物,和一堆食物说几句真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就将一个个的客人击晕在地,借着他们从口鼻中流出的鲜血强迫他们在写有“卖身”两字的契约上按下手印。
晕倒前,只觉得他那条发黑的丝巾又加深了几分。
后记
我们连同竹筒小楼一并送与了雪妖,想来老板也能凭借这份功劳分得几条大腿。
午时钟声响起,人间应是六月天。不断有残渣沿着雪妖的嘴角落下,我突然明白了疯子为什么不想让村民吃下食物雨的食物了。
雪妖的手向我伸来,我已不想再避了。呵,凡人大多逃不了沦为血肉的命运。
可我又担忧起眼镜儿,担忧起如同眼镜儿般满怀期待来到大雪城的孩子们。身为凡人又有什么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