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兜兜转转,命运好像建了一个圆形的水池,绕着池子前进的人会在某一点相遇,然后若无其事地并肩而行。有些人无缘无份,一辈子都围绕着不同的池子转圈,哪怕跑断了腿,另一人仅仅在一墙之隔的位置都无法重逢。但无意邂逅的人却总是不期而遇,没有苦苦寻觅的执着,不可思议的命运之线也试图将两人编织到一起。
意想不到的人正绕着池子逐渐接近。
脑海中的形象日渐清晰,人影重叠,原本看不到尽头的胶卷停止放映,漆黑的轮廓被颜料填满,为那人上色,勾勒出发丝与脸庞,将所有的故事串联一线。
[……你们怎么能……太过分……]
起初只有白色的鞋面。
冰冷的水花兜头浇下,顺着翻卷的皮肉一点一点渗透,那很痛,是深深印刻在骨髓的疼痛。水帘挂在眼前,视野模糊,人影摇摇晃晃交叠,光线被遮挡。
然后镜头上移,黑白的基调出现彩色。
[……你……没事……]
朦胧的话语,附近小学的制服,黄色的帽沿。角落里是堆积的捐赠衣物,还有送来的书本与文具,埋在帽沿下方的微卷黄发。脸孔被时光模糊,像是一块橡皮,擦去了眉眼与面颊,只剩下垂在身侧紧紧握拳的双手,即便害怕也要上前一步的勇气。
隔着水帘,孩子稚嫩的面容看不真切。
——是谁?
[不要害怕了……]
最普通最普通的孤儿在想,他是傻子吗?内心蓦然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憧憬与羡艳,满脸幸福的人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一定是因为他不了解黑暗,一无所知,所以才能如此。
同时,她垂下头,镜头左摇右摆,抖动着,无法定格。画面一直在肮脏破旧的皮鞋上打转,色调归于灰暗,只有四分之一的画幅露出对方的崭新球鞋和裤脚。孤儿将双手背到身后,手指搅在一起,不敢抬头,几乎要把白皙的掌心抠出血来。
是自卑。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的不同?
为什么只有我生来就被抛弃?
为什么你可以穿新的鞋子新的衣服?
为什么你是被姐姐领着来施舍同情的?
为什么你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为什么你拥有一切?
凭什么?
世界竟是这样残酷。
光竟然这样残酷。
垂下的蜘蛛丝又被神明收走了,房间内满满当当都是好心人发善心施舍捐赠的日用品,孤儿是要感恩戴德地接受的。不甘心。快要死掉一般的不甘心。
金绕着池子与她相遇了。
最初两人沿着不同的方向前进,分开两头,环着圆形建筑物慢慢走着。偶尔有谁加快步伐,又有谁停下脚步,但还是在某一点上重逢,然后孤儿打算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却被拉住了手腕。
对方说,我们一起走吧,反正后面也还是要不停地遇见。
你看,他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对灼伤之人,那是阳光之痛。她的膝盖发软,磕碰在一起,几乎站不住了,她想用最快的速度逃走,心充满自卑与恐慌,可不管怎么跑都无法从水池边逃开。
那是祁欢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光线,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你明明也被这样对待过,你为什么不恨?
【他之所以和我不一样,那只是因为他没有在孤儿院生活过,没有被欺凌,没有失去家人,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没有天生就带有反社会人格】
【如果有和我一样的过去,他一定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
明明都是被校园欺凌,明明同样遭受过命运的折磨,明明都同样痛苦,为什么你能那样笑出来,为什么能交到朋友,为什么能心无芥蒂?为什么我只能活在阴影里而你却能昂首挺胸?我明明比你更优秀,比你更努力,比你更拼命!
……不。
不是这样的。
【傻子】
【区区一个傻白甜】
【啊,金你怎么这么乐观啊】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一面】
…………
她其实是知道的。
从高中和金相遇的那一刻她就明白的。
她只是从来都不肯承认而已。
根本不是讨厌啊。
那只是一个借口,所谓的烦躁与讨厌只是她欺骗自己的谎言。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不是没有阴影与黑暗,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发亮的光线与太阳将角落的过往和阴霾都一并照亮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去憎恨金。
她只是想……
想要……
…………
变得和他一样。
所以当金说出“嫉妒”这样的词时,黑发少女最贴切的心情是不可置信,因为她才是最开始产生嫉妒之心的那个人。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去嫉妒,祁欢用复杂的眸光盯着他,静静等待着。
“嘉德罗斯他,和祁欢交往了吗?”
“……你在说什么可怕的事情?”
祁欢的反应比他还大,一脸震惊加嫌弃:“这是新的整人游戏吗,我和嘉德小斯如果在一起的话,那场面简直太美不能看好吧,地爆天星风雷之刃流星锤家庭暴力,什么都会出来的,地球会毁灭的!”
碧蓝得像是流动的海水的瞳仁眨了眨,然后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在阳光中泛出鲜亮的色调。金下意识呼出一口气,虽然表情依旧有些晦暗,但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你们的关系太好了,所以我才多想的。”
“啊,刚刚暴躁老哥试图进行道德绑架,然而在他发现我根本没有道德以后,就放弃了。”
“……”黄发少年难得被哽了一下,他讪笑两声,有些无奈地扶额,“丹尼尔老师来了,祁欢你要出去看看吗?”
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漂亮圆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微微低着头,细长的睫毛抖动着,从飘窗外进来的阳光在上面跳跃,产生小小的光点,金黄的发丝从微微涨红脸颊两侧滑落:“还有之前的话,祁欢你就当作没听见吧……嫉妒什么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很久很久以前,有着坚强性格的孩子沾染了一身阳光,把一束绿色的光线投射到她的眼里。它像一株幼苗,在血池里生根发芽,勃发的生命力感染着荒芜的红色海洋。
“可以啊,反正你也要替我保守秘密,我们正好互相抵消了。”她语气微微放软,犹豫了半晌又添上一句,“刚才…在客厅……谢谢你了。”
“诶?谢什么?”
“扶板凳什么的。”
祁欢没有细说,她抿了抿唇,最终眼神游移地道了谢,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告诉对方之前的事情,就让它们全都烂在肚子里吧。
少女推开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门外滚落一地的樱桃,以及立在墙皮边的瓷碗,很明显是被人踢翻的状态。她收回视线,状似无意问道:“之前除了你和嘉德罗斯还有谁离开客厅了?”
“格瑞中途有去厨房倒水哦,怎么啦?”
“没什么。”
祁欢跨过零零散散的樱桃,暂时不打算收拾,穿过拐角,再经过半敞开的厨房门帘,她停在正厅入口,望着里面最显眼的某个身影。
“咳咳。”故意清了清嗓子。
白发的男人立刻注意到她,马上扬起一个温柔平和到不行的微笑,举起手掌大概是想和她打招呼,整个人无比和蔼:“祁欢同学——”
祁欢默默走近,端起茶几上未拆封的饮料盒,轻车熟路地将吸管插进入口,旁若无人地喝起来。她一屁股坐在几人对面的小板凳上——没错就是刚刚被她踹翻的那个,坦然又平静地开口。
“已经出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你来晚了。”
丹尼尔:“……”
银爵:“……”
其余的少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