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无法真正做到共感的,那些所谓的换位思考都是假的,一个人根本不能够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行。
所以她一直是孤独的。
逼仄的海水浸泡身体,没过鼻腔,冰凉的冷意顺着液体一点一点从脚尖爬上头颅。没法呼吸了,脖颈被卡得死死的,压强咯在喉骨上,逐渐增强收紧的恶意让钝痛来得迅猛,即将缺氧的痛苦使人本能张开嘴,想要徒劳缓解那席卷而来的窒息。
“咳咳咳——”
氧气骤然冲入崩溃边缘的肺部,快要爆炸的刺痛蔓延,少女下意识咳嗽着,等肺抽足空气后又几乎咳到窒息,如此循环着,直到虚脱。
在黑暗中又出现了那棵树。
她坐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漆黑的树身在半空张牙舞爪,枝条向四面八方伸开,垄断空间。它们把世界分割成不同的小块,那些阴影仿佛魔鬼的脸。
树梢没有叶子,只有刺。
一轮血红的月升上天空,垂直落下的光线像是极细的蜘蛛丝,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她试着走过去,很轻易地握住了。
“啪。”
蛛丝立即断裂。
火辣辣的疼痛淹没全身,神经在抽搐,有杀气毫不克制地逸出,如同寂静的海底火山终于喷出岩浆烈焰。
她终于睁开眼,瞳孔中的光涣散。
“哗啦——”
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水流顺着她的脸侧划到脖颈,沿着湿透的黑发洒在地板表面。一只铁钳般的手掌立刻死死桎梏住她的脖子,用那种打算把人直接掐死的力道。
身体再度抽搐着,呼吸粗重,缺氧的窒息感迎面扑来。
当祁欢几乎快要感觉不到痛苦的时候,这股力却又突然松开了。她马上垂着脑袋继续猛咳,嘴唇青紫,肺部扩张,气管是要爆开一般的疼。
站在对面的男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温柔地擦掉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等到少女重新瘫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只顾着喘息也不挣扎手脚的绳结,他才重新捏住她的喉咙。
这个循环长到没完没了,至少事后在祁欢模糊的记忆中,起码有十次以上。
对方似乎格外欣赏她窒息后青紫的脸与痉挛的身体,最后大概是玩够了,慢慢地拽起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脸直视自己。
女生涣散的瞳孔没有光泽,甚至没有倒影,明明是金色的眸子,却暗得好似熄灭的火柴,与黑融为一体。
“以前不是这样啊。”他用力抓扯她的头发,勾起一抹笑。
少女没有回答他,压根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于是他的笑容愈发加大,不怀好意地俯身埋首到她耳边,微垂的眼睛停在那双无神的金瞳上:“还记得那个游戏吗?每到冬天大家就把排泄物和口水混在冰桶里浇在你身上?”
她垂着脸一言不发。
“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到烧成焦炭的人,哎呀,真的是又臭又恶心。”他自顾自说着,噙着恶意的笑。
“不过现在倒是不同了,这副皮囊真不错啊,尤其是这对眼睛。”
青年的右手慢慢抬起,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指尖由发紫的唇角游移到眼睑下方,指腹划过眼睫。他缓缓扒开眼皮,碰到了湿润的眼球,然后用力向眼眶内挖去。
血丝顷刻沿着脸蛋的弧度蜿蜒滑下,女生痉挛地抽搐着身体,被整个摘出的眼球还连着血管和神经,男人狠狠一扯,直接拉断了。
他左手捏着站着鲜血的眼球,右手如法炮制,把另一只也挖了出来。
眼角的血液流个不停,汇聚成线,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他弯下腰帮她擦了一下,拿起台子上的绷带随便缠了几圈,然而血依旧接连不断地溢出,沾血的手指弄脏了少女湿漉漉的衣领。
手里的金瞳空洞无光,晶状体毫无特殊感,和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标本没有区别。
曜变无趣地把两颗黯淡无光的眼球随手扔在地上,任凭它们咕噜滚了几圈,留下几道血印。他站在白房间的正中央,低头看着被绑在木椅上的少女:“……无聊,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活该啊,五九零本来都要成为我的系统了,最后居然选择了你。”
还是小时候有意思。
至少会哭。
他掂量着手里的匕首,带着欣赏的眼光赞叹道:“不过这刀不错,削铁如泥。”
说着,青年就为了试刀,对准她背后的绳结轻轻磨了磨,果不其然,拳头大的结应声而断。他拎着女孩子的头发,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揪起来,拖着胳膊往外走去。
鲜血打湿眼睛上的绷带,迅速在底端凝结成珠,一下又一下落在地板上,每走一步便留下大颗凸起的血滴。
酒吧大厅本来还算嘈杂,但随着外门的开阖,顿时气氛就变了。
“哟!你们在吵什么呢。”
曜变抬手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旋即就跟扔麻袋一般把拖着的女生丢在地上,祁欢整个人狠狠摔在吧台前,与冰冷地面撞击的疼痛让她感到身体似乎快要散架了。
茶熙的眼睛瞬间就亮起来了,她本来还在托着腮看抓来的那个圣空星集团的大少爷与自家老大的冲突戏,这下一眼瞧见祁欢的样子,整个人兴奋起来:“这个女生就是我们的伙伴吗?她为什么这么好看?我好喜欢她!”
“……你都对这家伙做了些什么啊!!!”
少女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咆哮汹涌而来,穿透空气中的冷意,刺入海潮的宁静,她能感觉到对方带着杀意的愤怒情绪。
啊,又是嘉德罗斯。
祁欢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湿透的身体。脸上松松垮垮的绷带已经被血渗透了,在少女白皙的脸颊绽放,又染湿了她的衣服。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谁冲了过来,拉起她的胳膊,搂在怀里。
薄荷味的。
祁欢把头埋到他胸口,让对方的衣料吸走眼中不存在的水分。她听见了一个好难听的声音,似乎是在质问曜变为什么擅自行动,周围的敌人正忙着劝架。
“你……”不知所措的少年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热乎乎的手掌拼命擦着她脸上的血,他大概是真的慌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气势全都消失了。
黑发姑娘软趴趴的团在原地,也许是这副样子给了敌人她好欺负的错觉,没有人管他们的造型,场面正混乱着。
少女慢慢地扬起唇角,划出上勾的弧度,声音不大不小:“杀了你,三足金蟾。”
并没有点名道姓,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知道这股恶意的承受者,因为杀气实在是太厚重了,让人想忽视都难。
陆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率先撑住吧台一个飞扑,使劲伸长胳膊去抓那个少女。然而白金的球体已经从掌心中凝出质感,火红的日冕与高温交缠,爆炸声此起彼伏,人类的身体在空中留下血痕,不带掩饰的凌厉杀气猛烈碰撞。
速度够快的几人马上找到掩体躲避,然而不够快的立刻就变成了气体,来不及惨叫就化在空气里。
酒吧顶上如同被人拦腰砍断,爆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大量的粉尘烟雾布满空间,直接洞穿天空,空气压缩产生的冲击波横扫四面八方,前所未有的爆炸连带着周围的楼体统统碎裂。
东倒西歪的敌人成员只剩个别能动弹的,曜变脸色难看至极,掏出海水试剂就想要再给她来一针,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轰隆——”
地面产生裂痕,并且迅速攀沿,树枝一样衍生出无数细细密密的碎渣,坍塌掺杂着钢筋断裂声,豁口处终于崩坏。
“跟我走。”祁欢言简意赅地拉住身旁男生的手,脸色平静。
她在整栋楼倒塌的前一秒飞速发动最后剩的个性残渣,掌心内蓦地升腾起耀眼的白光,伴随着巨大的爆鸣将两个人覆盖在内。
看不见前方的光通道太过刺眼,白得无可言喻,金发的男生使劲捏着少女的手指,像是生怕要被风刮走似的。
祁欢头一次仅凭感觉从右手的黑雾中翻找空间媒介,她握紧冰凉的卡片,却差点弄掉其他的物品。刹那中,数不胜数的小物件顺着流淌的黑暗漏出,方形盒状的创口贴和红眼睛的小雪人漂浮空中,眼看着即将落地。
少女猛地回过头,没理会其他掉出的任何东西,直觉抬手,一把抓紧了那两个媒介物,如同抓紧了流沙,死死攥着。
空间与空间的交错在此刻转动,交映在少年骤然缩紧的瞳孔中央。
在这种难以捉摸的绚丽色调的硬照下,放眼望去,视野已被黑夜覆盖,霓虹灯在街角闪烁,半溶解的灯光在陌生的街道边缘无边无际延伸。
……完全不认识的某个地方。
他金色的头发张扬得一如往常,衬得倒映在金色眸子中的少女越发虚弱,他架着她的胳膊,避免了少女倒头就要往地上栽的趋势。
嘉德罗斯死死皱着眉,唇线下扯,能看出来心情极差:“喂,你现在应该去医院吧!”
“没关系,小伤。”祁欢无意间捏了捏掌心,却发现刚刚攥紧的媒介居然消失了,她顿时就慌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不安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见鬼,他们送的——”
“祁欢?”
“嘉德罗斯?!”
两道极其熟悉的少年音钻入耳蜗。
欢姑娘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看不见来人,却能凭声音认出来。这分明是某位元气活泼可爱少年与那个高冷好学生格瑞的语调,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开什么玩笑!
“这是哪里啊?是穿越吗……等等祁欢你的眼睛!眼睛怎么了!!!”少年软绵绵的嗓音笼罩在身前,她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阴影落下。
嘉德罗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推开凑上来的金,简单概括道:“我和她刚刚从那个基地逃出来,这家伙把楼炸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我和金刚刚还在医院,大家在商量要去救你们的计划。”格瑞平静中带着点茫然的语气接上。
祁欢深吸一口气,头痛地捂住额角:“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所以请你们冷静一点听我说完……我有空间跳跃的能力,然后强制发动能力的时候很混乱,直接把你们传送过来了,抱歉,还请帮我保密。”
她顿了顿,等众人差不多消化了这个消息后才接着道:“还有,那个三足金蟾往我体内注射了海水,所以我暂时用不了我的能力了。”
“那个。”金突然出声打断,“虽然很想了解祁欢的超能力是什么,但是街边招牌的文字,我好像看不懂,应该不是我太笨的原因吧……”
“应该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格瑞平静分析。
暴躁老哥直接把视线投向祁欢,等着她的回答,谁知道少女居然无力地摆摆手:“等会我解释,现在我可能因为失血过多有点晕,你们谁拉我一把,谢谢。”
“啧,都说了去医院啊混蛋!”琥珀色的眸子流淌着赤色的光,菠萝头少年不爽地扶住她的胳膊,直接抬手一拉一甩,把人背在身后。
祁欢简单道了声谢后软塌塌瘫在对方肩头,不太在意地跳过医院话题:“真的不用,那家伙直接把我的眼睛挖掉了,去医院也只能消炎。”
气氛顿时僵住了。
“不过没事,我认识的人有办法治愈,再说了以前被砍断四肢剖开肚子都救回来了,一双眼睛而已,很简单。”
没人回答,她也没准备等他们发表意见,接着解释:“等会你们在街上找一下旅馆的牌子,字大概长这样,金我写你手上了……差不多这么写,然后等我稍微睡一下,实在是太晕了……哦,还有这个……”
格瑞接过女生手里的薄薄卡片,低下头打量片刻:“这是什么?”
“猎人证,能免费住宿共和国内80%的旅店。”
祁欢撑着脑袋感觉自己很困,她耷拉着头,下巴戳在少年肩上:“这里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一样,我不太清楚,也许是这里半年那边一天……”
声音愈发小了。
其实绷带已经不滴血了,只不过完全是鲜红一片,配合着少女脖颈一圈的严重青紫掐痕,看上去很瘆人。
“……她睡着了。”半晌,格瑞小声开口。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