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爵走向办公室。
穿过亮堂的廊檐，将整面磨出清晰木纹的西式房间房门推开一半，只见关闭得死死的屋内点着昏黄的顶灯。他松开门把手，身后的门锁舌回弹发出啪嗒一声响，被窗帘遮住日光的教师办公室，这一方昏暗的天地将两人与外界隔离。
“真暗啊。”他说着来到房间中央的红木桌前停住，“丹尼尔老师。”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丹尼尔倚靠在椅背上的头，白发青年朝发声处缓缓转过脑袋，现出三分之一斜垂的眉毛。随即露出比隔壁骗徒还要职业的职业假笑，说道：“是银爵同学啊，没有在复习吗。”
白发少年无视了这句话，散漫的走到木桌旁侧，慢吞吞开口：“要不要打开窗户？”
“都可以。”丹尼尔隔着桌子摊开右手掌向座椅伸出，银爵接到示意后也坐下来。
“最近期末了，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调皮啊。”
“。”
“银爵同学和祁欢同学的关系是不是稍稍好一点了呢？”
“嗯，差不多。”银爵含糊地答着，缩回上半身叉手抱住双肘，同时在桌下翘起左脚的外踝叠在右脚背上。
“关于那孩子……”
白发男人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小小的抿了一口：“银爵同学又知道多少呢？”
银爵若无其事地抬起眼：“她又惹事了？”
“没有。”丹尼尔放下茶杯，坐直身体，“只是有点在意祁欢同学的情况。”
银爵的视线从桌面挪走，他站起来把窗帘一把拉开，一瞬间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玻璃投射进来，整个办公室亮得厉害。
他没有应声，只是靠在窗子旁边往下看。
“怎么说呢……祁欢同学的状态很让人担心吧，她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想了解她的事情。”
“我也不太清楚。”
“嗯？”
银爵双手环胸，眼睛垂下来：“都说这家伙温柔开朗，人缘也好，跟谁都能玩到一块去。实际上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看出来她表里不一，骨子里极度任性妄为，而且十分恶劣……”
丹尼尔静静地等待下文。
“我是在五年前遇到她的。”白发少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继续说着，“大雨倾盆的夜晚，那孩子突然出现在十字路口号啕大哭，还非要拽着报刊亭卖的漫画书不撒手，我就把她暂时带回去了。”
银爵松开交叉在胸前的胳膊，微微挺起脊背，伸手把玻璃窗哗地拉开：“但主要问题是案底。”
“案底？”
“她在警署的密封资料存在犯罪记录，关于父母的介绍又模棱两可，我就打消了本来打算领养她的想法，重新把她送回原本的孤儿院了。”
丹尼尔忍不住插话道：“犯罪记录是指？”
“说是防卫过度和过失杀人，具体我也没有资格查看。”银爵说到这里停住了，丹尼尔明白还不到自己说话，于是保持沉默。
“后来她又被收养了好几次，被退回去的理由清一色全是「态度尖锐」「危险」「攻击力过高」这样的，很难相信吧？”
丹尼尔眼前骤然浮现出黑发女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微笑的样子，她身旁围绕着各色各样的其他孩子，气氛其乐融融，和睦友好。他实在无法把少女同这几个像是形容罪犯的词语联系在一起。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没办法入学凹凸学园的。”白发男人将手掌贴在额头上，他的目光很深邃，但眼神中没有锋利之势，“校长先生的意思是与其放着这种孩子在外面不管，倒不如让我们学校来教她走上正道，在眼皮底下呆着总比放养要好。”
“祁欢同学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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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话题中心的主角，祁欢正趴在桌上放空，最后一门数学考完，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升天了。
“喂！”
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女只是动了动手指，继续趴在课桌上装死。
“蠢货！”
什么啊，是嘉德罗斯啊。
金色头发的少年不爽地使劲敲了敲她的桌子，顶着一张能吓哭三岁小孩的恶人脸俯下身，眉头紧皱：“喂我跟你说话呢！”
黑发姑娘依旧不理人，埋头不语。
嘉德罗斯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对方抬头，但在视线触及木川圆溜溜金色眼睛的瞬间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十分难过地瘪着嘴，脸颊鼓鼓的，既好笑又可怜。
“……”这一看，嘉德罗斯也下不了手了。
果然，他愣了半秒，随后愤怒的脸倏然僵硬，嘴角抽搐几下：“你怎么回事？”
祁欢少女不顾周围同学的目光，差点嗷的一声哭出来，她抽抽噎噎地举着自己的草稿纸开口：“刚刚考试的时候我光顾着想绝招的名字了，完全没有时间写试卷反面的大题……说到底X究竟是什么啊！仔细想想因式分解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啊人类都太复杂了吧！弄得好像X才是正确的一样这是不对的！你们是有多喜欢数学啊我现在已经只有X了啊——”
说着，黑发少女一把撕碎了自己的草稿纸，双手掩面。
“……笨蛋啊你？！”嘉德罗斯眉毛咋呼地竖起，暗金的眼睛藏着尚未熄灭的烈焰，“什么绝招名，你是没毕业的小学生吗？果然是个渣渣”
祁欢哇地抱住了霍金斯的腰，无视少年骤然瞪大的绯色瞳孔之后简直是在用生命来撒娇，她一边左右摇晃一边蹭来蹭去，一副任性到极点的样子：“嘤嘤嘤我不要补课不要补考！数学是什么东西啊软趴趴的混蛋！霍霍嘉德罗斯欺负我！”
……好、好可爱。
此时此刻在战局外观望的众人全都是一副awsl的表情，他们捂住心口，整个人被萌的迷迷糊糊，勉强撑住理智。
霍金斯的心脏像是被撞到了，平时经常出现在少年脸上的慵懒神态此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脸上的绯红，耳根和脖子甚至一块往下烧了起来。他单手捂住脸颊，只能语不成章地羞赧道：“祁欢，放开我……”
失去战力。
祁欢勾起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她伸出食指抵住嘴唇，那笑里颇有几分坏坏的味道。
“别闹了。”
冷不丁的，从座位前方传来一句带有无奈语气的少年音。欢姑娘朝他望去，在接触到对方的紫色瞳孔后眨了眨眼，马上支起身体，顺势松开霍金斯，十分听话地站直：“那好吧。”
说着，头顶翘起了一根呆毛。
穿着整齐校服的男孩子撑着脑袋偏过头看她，平静又习惯般的自然神情仿佛剜掉在周围的夏日莹润空气，无意识流露出熟稔的态度：“没考好？”
“嗯。”
少女乖巧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用力点点头……背景音是一片翻天覆地的哦呼。
“写到哪了？”他问。
祁欢举起手，她的胳膊外侧被太阳光线照射的亮晶晶，白皙到可以看见静脉，她毫不掩饰自己那种孩子气的热衷于玩笑的性格：“正面写完了格瑞老师！”
“是么。”
少年穿着白衬衫的影子一起一伏，玻璃窗里漏泄的阳光在他白色的发顶移动，他看了她一眼，立刻回道：“那你是不可能及格了。”
“诶——”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绝对有了质的飞跃，更不用说嘉德罗斯了。他冷笑一声，伸手盖住了少女的脑袋，胡乱揉了一把。
“喂，和格瑞的关系真好啊，不想跟我解释什么吗？”
顶着炸毛的发型，祁欢歪了歪脑袋：“和你？要解释什么？说的好像我和嘉德小斯是恋人一样？”
“哈？”
少年的脸上的肌肉蓦地抽动起来，额角和颈部的青筋暴起跳跃，他暴躁又愉悦地笑着，面部狰狞拉开嘴角，一只手已经准备抓住少女的衣领：“果然你这家伙还是给我去死吧——”
“啊啊啊嘉德罗斯整个人都炸了！！”
“别看热闹了快劝架啊！”
“小n！”
“小n你不要死啊——”
“救命！！吃瓜群众也有错吗！”
一片混乱。
……
等到看堂的紫堂老师回教室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他抽了抽嘴角看着乱哄哄的场景，努力放稳心态后就是一声如洪钟的怒吼：“总之祁欢和嘉德罗斯给我出去罚站！”
反正不管发生啥叫这两人罚站绝对没错。
咸鱼少女的脸迅速垮下来，她感觉这个场景好像在哪见过。而嘉德罗斯则是不服输地哼了一声，倒也没反抗，二话不说就把英语书夹在胳膊肘下面从后门大踏步出去了。
其他学生早就司空见惯，目送着二人头顶英语书背靠走廊再次罚站的英勇背影默默合掌。
“你在看什么？”
听到男生低沉的嗓音，祁欢顶着一本英语书动作勉强地扭过头望着他：“说我手里的漫画吗？前两天去逛漫展的时候看见的，凹凸学园一年级A班瑞嘉金的本子哦，大三角真好啊。”
“……瑞嘉金？”嘉德罗斯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嗯，就是格瑞和金还有你三个人的本子。”看清少年逐渐变得暴虐的眼神，少女沉默了一瞬后立即转移话题，“大家因为论坛的原因都是成名人呢，本来想买的，可惜钱用完了。”
“嘁，乱七八糟的。”
“确实，那些太太们画的CP也太多了，什么都有，所以我就把和自己有关的本子全都买了一遍……你敢相信吗，居然还有我和你的哦，封面上是大大的嘉X欢字样，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我们两个谈恋爱？如果交往起来绝对会打架吧。”黑发女生垂着眼眸满不在乎地又往后翻了一页本子漫，正巧剧情走向逐渐迷幻起来，少年美好的肉体交缠在一起。
教室内紫堂老师说了句什么，大家扭着身子笑作一团，少年少女们青春期特有的调笑声犹如闪光的丛林一样灿然夺目。
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翻书的细微声响，混着两人呼吸的轻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喂。”
“嗯？”
“林聿是谁？”
少女的视线终于离开漫画页面，她瞥了眼自己白色的室内鞋，有一只蚊子盘旋在上空：“不重要的人。”
阳光一个劲地流泻在少年的额头、眼睛、鼻梁和面颊上，那副纹丝不动的容颜比起往日的暴戾稍稍平和了些许，他扭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要说什么。
“……不许喜欢他。”
没想到会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祁欢阖上漫画，有些惊讶：“你终于疯了吗嘉德小斯？”
“你这渣渣，我好得很。”
他靠着墙壁，尖尖的、看上去就很扎手的头发上顶着一本英语书，同她如出一辙的造型。
只不过少年的眼睛深浅不一，隐藏在暗处，像是蒙了黑纱的金宝石。他穿着普通的校服，但是衣领并没有扣到顶部，露出部分脖颈，面部棱角分明，灿金的头发上有一圈柔和的光晕。
他语气霸道，却在等她的回应。
于是黑发姑娘看出了端倪。
她也靠上墙壁，整个人的重心后移，继而扭过头对上少年半明半昧的金色眼睛，单手扶住头顶的英语书笑道：“嗯，我答应你。”
……
……
……
与此同时。
普通班的教室。
「手纸酱」少见地没有说话。她幽深的双眸仿佛蒙了雾，无声地打量着对面的黑发男生，内心着猜测他的来意。直到注意到对方落在远处A班教室门口的少女身上的视线后，才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
小野岚收敛起嘴角的微笑，表情凝固，眼睛在刘海的遮挡下看不清楚，只能大概察觉出他也在同时注视对面的人。
“你知道林聿是谁吗？”
半晌后，他率先开口。
“林聿？”
“和你同一个初中的，似乎是乐器社社长。”
“他啊。”「手纸酱」回忆了一下，平时清澈单纯的双眸带着莫名嘲讽的意味：“在以前，其他人谈及那家伙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
——“「祁欢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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