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的秘密能使两个人产生奇妙的公共点,清香肆意的廊厅深处,互相对视的这对男女。宇宙仿佛成了只有他们二人的宇宙,年轻的热血经由脉脉三千血管,不停逼向心扉。
祁欢在犹豫是等待对方先掷出、亦或自己先抛出那足以决定往东或往西的话语。
“早餐。”
她最终飒然端起摊铺在青色餐桌上的盘碟,轻轻一放,眉心深处骤然飘过一缕草莓果味的清甜气息。
“哈?”嘉德罗斯顷刻回过神来,眼角的余光瞥着对面的女生。她娇丽的手安静搁在膝上,安静地如同没有脉搏。
飘过的草莓气息渐渐自鼻根处溜走,墙上挂钟的声响蓦地将人打回原形,结束这诡异的氛围。少年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辣味增面,叉烧嫩笋香葱木耳丝海苔红姜应有尽有,香气扑面而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对昨晚的事情绝口不提。这种默契说来也有些好笑,如果不是如此,想必嘉德罗斯还能够继续自在地狂怼祁欢姑娘。依他的脾气,大概也是前半生里少有的心神不定。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旦尴尬的情况发生后,假若一方很快沉默不语,那么原本不打算当一回事的另一方也会被情绪渲染,跟着不言不语。
“喂——”
嘉德挑起眼梢,复又张口结舌,他有些不爽地啧了一声:“我说,可以结束了吧。”
“什么?”黑发少女抬眸。
他说不出口想要她恢复往常样子的话,又觉得自己这样又蠢又傻,于是作罢。只不过握着筷子的手力度加大,脸上的神情也添上几分怒意,眉头深深蹙起。
“你为什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到别人家做客起码得陪着笑脸吧,这种好像在用矿泉水瓶盖吃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欢姑娘已经决定把往事和自己的节操一起抛之脑后了。
“还不是你这个渣渣一直摆着死人脸!”嘉德罗斯一听就来气,他这样到底是为了谁啊,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憋着一口火终于能发泄了。
“我在思考你单身的原因,现在想想大概是由于脑子吧。”祁欢一脸怜悯。
“又关我什么事!?!”
“而且你好凶。”
“切。”金色头发的少年突然偃旗息鼓,他别过脑袋,毫不踌躇地将答案掷向祁欢,“我不会说的。”
“是吗。”
欢姑娘却并不领情,她微微扬起下巴,气势不减反增:“我也会保密的。”
少女说得就像吃亏的人并非自己,实际上嘉德罗斯却瞥见了她稍稍斜向抬起的双膝以及发白的指尖,他默不作声,将视线挪开了。
一个是洗澡被看光全身的少女,一个是变成幼犬在同班同学面前丢脸的少年,到底谁更倒霉,这也算是个千古谜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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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雨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冬天能将雨衣冻得硬邦邦,秋天摇晃烛焰灯芯,春天让短袖濡湿如洗,夏天——夏天时好似一根银制细簪掉落榻榻米,滚至和服衣摆下,珍珠闪烁红蓝金光。
天空阴沉沉的。
祁欢撑着黑伞微微垫脚,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身边的少年吵吵嚷嚷,说自己不需要打伞,然后在她固执的坚持下顶着十字路口,眼角微抽。
“拿来。”他一把夺过伞柄,目光在触及女生下半脸所戴的白色口罩后不禁嗤笑起来,意有所指,“矮子。”
少女默默在少年的白T恤上抹了一把手里溅到的雨水——由于没有校服,他穿着她买大的L码衣服,打算去学校的更衣室换备用的。
“你明明也只比我高几厘米。”欢姑娘面无表情。
“那也比你高。”
男孩子青春期刻意压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似乎不耐烦了,举起伞就装作要偏向另一侧,打算让倾盆大雨浇在女生的发顶,让她成为一只落汤鸡。
“嘉德罗斯同学,我觉得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祁欢连忙一把按住伞杆,掌心是冰凉的金属质感,“而不是对一个善良的16岁少女说鄙视她身高这样没礼貌的话。”
祁欢身高159㎝,嘉德罗斯身高则是163㎝,这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差不多三四㎝,但是由于嘉德罗斯的发型,平白无故变成了将近半个头。所以当祁欢试图抢回自己的黑伞时,某个少年换手高高举起伞柄,笑得就像是会吃小孩的大反派。
金瞳少年笑得张狂,疑似大仇已报的感觉。在他眼中,黑发姑娘原先冷涩的笑意瞬间变得生动了,她脸上的肌肉不再是为了自我表现而颤动,眼中的宁静不再是为了增强恬淡的印象——不再是虚伪的夸张情态,他对此感到莫名的兴奋。
无法捕捉的情感波浪顺着发丝般的细管从心底难得渗出数滴,在俗世的大雨下留下倏忽一闪的影子。
祁欢难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跟同班男生因为简简单单的雨伞归属问题你戳我一下,我回你一掌,两人幼稚地来来往往,就这么一路打到了校门口。
趁嘉德罗斯去更衣室换备用校服的空档,咸鱼少女拿起自己包里的一叠信件开始挨个发放,那些告白回信厚得就像种花家春节结束的快递,不过她还是在上课铃响之前发完了。
不少男孩子震惊于她亲手写的长长回信,虽说是因为外貌而产生的交际,但对不相熟的人,大多数学生还是心存疑忌的。连自己都可能会被自己蒙骗,更何况外人为避免利害冲突和利益损失往往戴着厚厚的面具,面具背后的真意难以揣摩。
他们没想到自己兴许会石沉大海的告白竟然换来了当事人认真诚挚的回复,这是很多人所未曾料到的。
譬如普通班的小野岚,这位日后成为凹凸学园祁欢后援会雷打不动会长的少年此刻正眼泪汪汪地目送心中的女神翩然离去。
金眸的少女未施粉黛,侧颜却美得不可方物。她解开束发带好让头发披散开来吹干,轻轻甩了下头,登时肩背上袅袅蒸腾起一团氤氲。黑发对着廊外,任风抚弄。浅浅淡淡的眉尾惹得人情不自禁联想到洒满紫色斜晖的夕景。
莎翁评女人道:“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脆弱的女孩子给人感觉犹如在松软米饭上撒去一层花岗沙,硌得毫无防备的牙齿咯吱作响。但祁欢不同,小野做梦也不敢赏玩她,他只敢献出满腔诚恳,以成为她青眼以待的对象为荣。他丝毫也不怀疑祁欢是否具有爱人的资格,只从她的金眼、黑发、黛眉、绯唇以及这份温柔中看到了被爱的资格,从而一心一意地追随、仰慕她。
祁欢并不知情,应该说,就算她知道了也不过是记忆宫殿里的细碎石子——还得费尽心思委婉奉劝对方不要喜欢自己,这种事情她已经相当讨厌,并且发誓再来一次就直接严词拒绝,管他是否心灵脆弱寻死觅活。
她当然有喜欢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不过倘若叫嘉德罗斯知道,就在自己去换衣服的短暂时间内祁欢便偷偷摸摸去和导致他昨晚变成幼犬的罪魁祸首吐槽嘉德罗斯,也许会当场爆炸吧。
但他不知道,于是等欢姑娘回到精英班A班时仅仅回以一个若无其事的白眼。明明一起度过了夜晚,少男少女们偏偏在人前表现得像是陌生人,祁欢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大大咧咧翘着二郎腿的前排菠萝头少年,很快移开视线,拿起之前在雨中一直护在怀里的纸袋。
“格瑞同学。”模糊不清金色影子搅拌起沉淀在眼中的泥土,灿艳艳的柔波自唇角泛起。她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唤出斜前方男生的姓名,语调还算温和。
格瑞还记得那天下午发生的那么暧昧的事情,他本以为祁欢不会再找他说话了,却没想到本人却像失忆了一样把他当做普通同学一样叫他。
格瑞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烦躁情绪,他盯视着对方,语气算不上好:“怎么?”
“你的校服外套,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祁欢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面对女生这样良好的态度,少年原先满腹的郁闷也无处可发,他只愣怔了几秒,很快就恢复寻常,伸手接过纸袋:“没关系。”
——既然她想,那他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格瑞没有意识到他这样的想法其实有点赌气的意味在里面,虽然是心上人,但格瑞还是不擅长发掘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