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楚的寒冬是极冷的,谭尧不觉搓了搓双手,往手中送入一口暖气。
在这天壑谷中,只有他和他师傅两个人。
师傅总说他天资愚钝,他就比较刻苦,也算是有些本领。
他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倒在雪地里。
谭尧急忙跑过去。
这人脸上覆了积雪,谭尧将积雪拂去。
是个女孩子。
女孩约莫比他小一些,脸色苍白,应该冻坏了吧。
谭尧把她抱起来,并不重。
……
“师傅!”谭尧喊了一声。
一个老者从房中走出,问到:“何事?”
“我在雪地上发现一个女孩子,大约是冻坏了。”
老者看了看谭尧怀中的女孩,淡淡开口:“抱到你房间里吧,暖暖身子。”
谭尧把女孩放到自己的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看来外面的世界,也不是很太平呢。”谭尧喃喃道。
半天之后,女孩就醒了。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你是谁?”女孩开口问到。
谭尧坐在桌子旁边,背对女孩。他吓了一跳。
“我看你倒在雪地,就把你救回来了,你没事吧?”谭尧急忙开口。
“没事。”女孩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叫螺儿。”
“我叫谭尧。”
谭尧起身,“饿了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女孩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并不会做什么家务。
她说她是被人追杀,情急之下,误打误撞才到了这里。
这几个月是谭尧最开心的时光。他大抵是喜欢上这个女孩子了。
冬天已经过去,地上的积雪渐渐少了起来,杨柳又开始随风摇曳。
谭尧知道,春天到了。
然而螺儿说,她要离开了。
螺儿告诉谭尧,她是北楚女帝之女。
那日追杀她的,是她姐姐的人。
原来,她叫碧螺;原来,她在争夺北楚女帝之位;原来,他们之间,有这这么遥远的距离。
碧螺走了,谭尧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无趣起来。于是他告诉师傅,他要走了。
师傅没有拦他。
他离开天壑谷,走到京城。他走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走了多少时日。
可是,那又如何?他凭什么见皇室之人?
于是,他又走,走到边关,参军了。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原来,又到冬天了。
……
谁也不知道一个小卒是怎么在短短几年时间变成将军的。
人们只知道,每次开战,有一个人总是冲在最前方,流最多的血,杀最多的人。
于他而言,他是在保护他那个简单而又易碎的梦,保护那个梦中的人。
他觉得,只要他将敌军拒之关外,他的螺儿,就是安全的。
人们多说寒光照铁衣。可他觉得,在这边关,也总有些许温情可言。他可以和弟兄们在月光下喝最烈的酒,也可以在帐中听战友们倾诉乡愁。
乡愁是什么?他不懂。
可他知道每一个在战场死去的人都有自己的乡愁。
有新婚的少女夜夜盼君归,也有年迈的父母时时念儿回。
他没有亲人,他只有一个师傅。
有时,他也会想起师傅。师傅现在,很孤独吧。
元帅告诉谭尧:“等我功成回京,就带你去见公主。”
谭尧很高兴,于是更加拼命地杀敌。
他想,这样他就可以早一点回京了。
谭尧带人冲锋陷阵,却中了敌人的埋伏。
敌军,准备了炸药。
谭尧醒来的时候,已经毁容了。他不敢照镜子,他知道,他永远追不上他的螺儿了。
元帅站在他面前,告诉他:“陛下已经准我回京城。陛下让我告诉你,你与公主,绝无可能。但你可以做公主的暗卫,她不会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能直面她。你会帮她做她做不了的事,你愿意吗?”
谭尧说,他愿意。
于是他有了新的名字——暗影。
他帮他的螺儿暗杀政敌,杀人藏尸。他做了所有不干净的事,只为了他的螺儿。
他曾远远地瞧过他的螺儿,她长大了些,更加成熟了,更美了。眉间也少了当年的天真烂漫。
如今的她,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他觉得无所谓,只要是他的螺儿,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后来,他听见有人说:“三公主最近包养男宠,还经常出入花楼。”
他知道花楼,那是女子作乐的地方。与青楼类似,不过花楼中表演歌伎的,都是俊美的男子。
他杀光了传谣的人,然后看到他的螺儿真的包养男宠,真的出入花楼。
他也打听到,她知道他是谭尧。
谭尧疯了一样地找到元帅。
元帅是三公主一派的人。
元帅告诉他:“我认识花楼之主,他会易容之术。你,可以去找他。”
花楼之主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他说:“你这个样子,只能强行换脸。这样,你会功力尽失,且有抽筋剥骨之痛。你可忍得?”
“忍得。”
于是,谭尧又有了新的名字——丽鸢。
整个北楚的人都知道,凤楼有了新的花魁,其颜甚丽,舞姿更是冠绝天下。
三天,仅仅三天,碧螺就到花楼见了丽鸢。
之后的日子,碧螺几乎每天都到花楼来,每次都指名要丽鸢。
“丽鸢,你喜欢我吗?”碧螺有些喝多了,躺在丽鸢的怀里。
丽鸢轻抚碧螺的脸,“当然,公主殿下。”
后来,碧螺把丽鸢带入宫中。
万千恩宠,全给了丽鸢。
一天晚上,丽鸢找到元帅,在月光之下对饮。
丽鸢烂醉如泥。
元帅摇了摇头,轻叹口气,“真是个痴儿。”
突然,丽鸢开始大哭起来。
“谭尧三年没能做到的事,丽鸢三天就做到了。哈哈哈哈!”丽鸢大笑几声,可眼中,分明充满了泪水。
看吧,有的时候,感情就是这么不堪一击。谭尧为了碧螺挥剑三年,碧螺不曾看他一眼;丽鸢只是一个回眸,便迷倒了她。
丽鸢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不是丽鸢,也不是暗影,他是谭尧。
他牵着他喜欢的少女,奔跑在雪地里。
他还记得,当初碧螺离开天壑谷的前一天晚上,偷偷亲了一口自己。
他当时并没有睡着。
原来感情是会变的,人是会变的。那些自以为情深的古人,不也在院中种下枇杷树?
宫中传来消息,女帝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北楚没有什么太子,天子会在卸任之时指定下一任天子。女帝无子。
会是谁呢?
人们都说是三公主碧螺,因为女帝最喜欢她。她的手腕和能力极好,只是有些好男色。
丽鸢觉得碧螺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女帝。
可是后来,大公主碧芸发动了政变。
谁都没有想到,大公主居然拉拢了这么多的将领和朝臣。
丽鸢没想到有一天碧螺也会披上铠甲。
“带着谭尧,离开吧。”碧螺坐在马上,对元帅说。
元帅一愣:“你知道他是谭尧?”
碧螺点点头,“我朝思暮想的男子,我怎会不知?”
“我不能将谭尧带在身边,丽鸢却可以。丽鸢只是一个花楼男子,这样即使我失败了,那个成功的人也没必要去置他于死地。我沉迷了那么久的男色,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罢了。”
元帅带着丽鸢离开,却还是忍不住告诉他真相。
“她知道你是谭尧。”
谭尧疯了一样地跑回去,而碧螺已经倒在地上。
他抱起他的螺儿,泣不成声。
“你还是回来了。”
周围的官兵拿长枪指着他们。
碧螺在谭尧怀中闭上眼睛。
他将她放下来,拿起她的佩剑。
于是人们看到了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一个俊美的男子在他心爱的女子身边起舞,如天鹅般高贵,又如月季般典雅。
京城的冬天是没有雪的,可人们看见他起舞在雪花之中。
那是他心头之雪。
“曾有人问我,帝王的黄金台,朋友的白玉剑,你选哪样?”
我的答案,是你。
生为你征战沙场,死为你魂守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