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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晰】听蝉

看一朵叫糖的云

★古代AU★

★ooc预警★

★渣晰预警★

早知旧梦一场,

奈何半生浮想,

冬去春来明月落屋梁。

1.

这株梧桐树长得很茂盛。过于茂盛了。

细密的叶子把月光剪得破碎得不成样子。

周深站在树下垂眸,盯着地面,看破碎的月光,也看自己的影子。

终究又只是他一个人。

他应该……一直是一个人。

“将军。皇上请您过去。”

“……”

他张了张嘴——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他开了口——

“知道了。”

砰——

一个折子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

有些尖锐棱角硌得他的肩膀隐隐发疼。

“东南沿海战事吃紧!倭寇盛行!抗倭未过半——你就私自回京!”

高大而威严的男人绕过桌案,在周深面前毫不忌讳地蹲下来,声音很低很轻,却有着不可抗的危险意味在里面——

“周深……你这是抗旨。”

周深跪着,没有抬头。

天颜震怒,可不是任谁都看得了的。

他一个戴罪之人……尤其看不得。

“呵……”他听到一声笑,一声怒极的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大力拉起来——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回来……?

你……真的不知道吗……

周深用力地吸口气——跪得发麻的腿现在后劲儿上来了——很疼。

“臣失职。”他挣脱了那人的桎梏。又一次扑通一下跪下——他也是……真的站不住了。

连夜奔波着赶回来……弹劾他的折子又紧跟着到。

说不是蓄谋已久……他也是不信的。

他知道面前的人明白。他一定明白。

“臣失职。甘愿受罚。”他想解下腰间的军符,手却有点不听使唤地发抖。

啪——

很措不及防。手劲儿很大。

周深整个人被打在地上。脸一面贴着冰冷的地面,一面火辣辣的。

这就是所谓的冰火两重天吗?

他这样想,却有点想笑。

“送周将军回府。没有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听见那人如是说。

有点艰难地起身,咽下嘴里的血,周深跪好,轻轻磕了个头——

“臣,告退。”

跨出门的那一刻他终究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人的背影是那么的决绝坚定又冷酷无情。

摇头有些失笑——当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样的背影很安全很可靠?

咧开的嘴角有点扯动伤口。

周深不笑了。

确实不好笑。

2.

他又回到了那株梧桐树前。

现在是盛夏。有蝉声唧唧喳喳地响个不停。

他以前觉得好吵,于是会在大夏天爬上树去捉它们——很残忍地揪掉翅膀——就不会再有声响了。

周深忍不住笑起来——他可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啊……

可是现在,一都变了。

因为呐,有那么一个人……曾经用温暖的怀抱融化了他如坚铁一样的心——

然后……一点一点地揪掉了他的翅膀——比当初的他还毫不犹豫。

所以现在……在这吵闹而热烈的蝉声中,周深满意地闭上眼睛,不禁感慨——蝉呐……可真是生命力顽强小东西。

比他……强得多。

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了。

身上盖了个毯子,应该是他的小丫头帮忙盖的。

他伸伸懒腰——却不想起来——

这样平静又安详的时刻——对他来说可不多了啊……

圣旨比他想象中来得要晚。

“周深——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受征东南,除倭击寇,使命未达而归。朝野上下多所弹劾者……”

“……”

“……”

“……”

周深跪在地上,听着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尖锐的声音没完没了地响起。

这人话可真多。他暗暗皱眉。

不过也是……做给那些人看,总归是要郑重一些的。

似是也读累了,又似是看出了他的出神——那太监不悦地轻咳两声。

周深连忙回神,集中注意力竖起耳朵——

“朕念及周将军征战四方,特赦命其至西北戍边,以将功折过。钦此。”

没有降级。没有让他交还军符。更没有把他直接扔进大牢。

只是……西北……戍边吗……

周深愣了两三秒——最终却浅浅地笑起来——

“臣。领旨谢恩。”

3.

宫里来的人催着要他启程。

这么迫不及待吗……

也好。

西北路遥途远。圣上特许他坐马车前去。

一切安排妥当。

周深上了马车。

他没去进宫觐见,圣上没召他去。

他也……确实谁都不想见了。

合上马车帘子的一刻——他就知道……应该是永别了。

和他无比厌恶的京城牢笼。

和他肖想多年未果的那个人。

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

他不想哭的。真的。

–。

西北啊,他父亲战死的地方。

至于他……确是征战四方,却也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那个人说他不舍得。

呵……真是讽刺啊。

周深阖眼,试图甩掉那些无聊又荒谬的回忆。

–。

一路上颠簸得厉害。

他有点犯恶心。

坐马车真是又慢又痛苦的体验啊。

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骑马到那儿,估计是找死。

那可太狼狈了。他不要。

4.

西北和他想象中一样,却又不一样。

空气很干,轻轻吸一口气都感觉有颗粒感在嗓子眼儿里哽住。

但是——西北的天真的很好看。很低很蓝。

不时有苍鹰倏地飞过。

周深晕乎乎的头似乎在这一刻也得到了不少的舒缓。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要破笼而出——是久违的热血与冲动。

他马不停蹄地去巡视军营——他一直……对西北戍边的士兵怀有一种崇高的敬佩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部分人对他还是很尊敬的。

可还是有那么刺耳的声音出现——

“嗤——怎么来了个……小矮子将军?”

周围有哄笑的声音。

周深转身看——迎上那人挑衅的目光。

弯起嘴角,他走到那人对面——是挺高的哈,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

他仰头,气势却丝毫不输,笑着开口——“不服?”

“……”没有回话。但眼神已经告诉他了。

“出来比一场?”

周深觉得他这个做法很冒险。太冒险了。

放以前他是有一百二十分的信心。

但是现在……

他没有把握。

他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但他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因为……要树威信。这是最短时间内,最有效的方法。

威信不立。军心涣散。那便是真正的一盘散沙。不用敌人来犯,自己就乱了。是……兵家之大忌。

他看着面前有些高大的壮汉跃跃欲试的样子,有点无奈地笑笑——

“来吧。”

那大汉率先向他的方向冲过来。

周深眯眯眼,很轻巧地转身,利落的扫腿——但……他现在力量是真的退步了——那大汉只是晃了两下,并未倒下,随即转身向他出拳。

太近了。

周深皱眉。只得用手接住这一狠厉的拳风。

被带着后退了好几米。他感觉自己有点上不来气。

不行。必须速战速决了。

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强大的爆发力,顺势拽住那壮汉的手,连带着上踢——漂亮的过肩摔。

没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紧跟着出拳过去——直逼喉口处。

看着那壮汉明显放大的瞳孔,周深在离他的喉口还有一寸处堪堪停住手。

他深吸一口气,笑起来,起身向躺在地上愣住的壮汉伸出手。

啪——

双手的叠交。

围观的士兵爆发出欢呼。

“你很不错。”周深笑起来看向他的眼底。

“你叫什么名字?”

“……韩忠。”

“做我副将吧。”

“……好。”

周深转过身环视——嘈杂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度——是他亲手加大的力度——

“诸位戍边。卫国卫民。人心齐……方能成事。”

“你们不是我带大的兵对我有陌生感很正常。但军纪不随将领变动而变动!我军……向来严禁军内私斗。”

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一经发现!军法处置!”

“韩忠。”他不看身侧的人直接开口。

“在!”

“你以后负责整军训练。三个月。我要他们都能达到你的水平。”

“……是!”

5.

收买人心他很在行。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什么的……这么多年……他跟在那人身边……也算……学得差不多了。

他看出来韩忠在军里有些威望——若是他哪天不在了……总归是要有个人来接替他的位置的。

他从不把这个国家的边防的事当儿戏——

不论是现在的西北还是几个月前东南沿海的倭乱。

他私自回来……

忍不住叹气——那些倭寇本就是和朝里某些人私通。

目的不在领土之争,只是打家劫舍、掠夺财产。

有上层的干预,于是给他拨的兵大多年老体弱……军饷也压根跟不上……他上的折子……也都被截了去。

必败的仗,与其让整军担上罪名……不如……他自己承担。

周深觉得嘴里又有了血腥味——今天那一拳……接得可……真是艰难啊。

–。

他天天去军营巡视——眼见着军队一天比一天力量强了起来——他很欣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拍拍韩忠的肩——嗯……有点费力。

他很带有嘉奖意味地笑起来——“做得很棒。”

那大汉脸上似乎有了一丝红晕。

诡异得可爱。

“你脸红什么?”他故意要逗他。

“我、我我……”韩忠结巴得不成样子。和初见时的气势汹汹截然不同。

周深更想笑了,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行啦。逗你玩的。”

夏末的西北有点冷,他缩缩脖子,转身走掉了。

6.

“韩忠你今晚来我账里吧。”周深用力压住几乎要溢出来的咳嗽,声音有点哑。

军队练得差不多了。

他也在渐渐减少去巡视的次数。

总归是要到放手的时候了。

……

“咳……”他控制不住地咳出声——

“韩忠。我已经……向圣上举荐了你。我走了之后……西北这片,没个称心的人……咳……总归是让人不放心的。”

“将军……您……”韩忠抬头,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是五大三粗的士兵……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个小将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咳……噗……怎么这副表情……”周深忍不住笑起来——“我这……咳……老毛病了……你压根儿不用……咳咳咳!”话没说完,周深剧烈地咳起来——一口血没咽下去——晕在衣服上——晕出了一大朵血花。

“我去禀报圣上!京城有最好的太医!您……一定等我!”韩忠噌地站起来,大步着就要往外走。

“胡闹!回来!”周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让他忍不住掉眼泪的决绝。

韩忠脚步顿住,转身,眼泪唰地一下落下来。

“诶诶诶……”周深有点惊慌。

“你啊……”周深抬手,似乎想帮他擦擦眼泪——但总归是不合适的。

他垂手,声音几乎飘散在风里——“自我们选择成为军人的那一刻起……咳……不就已经决定……为国捐躯了吗……”

“韩忠……我很喜欢西北这片地方。比江南开阔得多……能和我父亲一样……死在这儿……也是极好的……”

不再看韩忠的神色,周深闭上眼睛,靠回床背上,他真的……很累很累了。

“嘘……”他把手指放在唇边——

“你有没有……听到蝉鸣啊……”

这大西北的……哪儿来的蝉呢?

可韩忠看着周深脸上隐隐的笑意,最终开了口——

“……听到了。”

“是啊……真好听。”

是嘈杂的蝉声,伴着一个惊慌的少年的声音响起——

“喂!你在干什么?”

“捉蝉呗。”周深看见自己把被揪掉翅膀的蝉扔给树下那人。

他看见那人吓得变了脸色,却仍然说——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

盛夏的风怎么……这么冷啊……

“王晰。我不要你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7.

“圣上亲启。”落款是骠骑大将军 周深。

很秀气的字。

王晰看着那行字,鼻头一酸——

快了。西北那鬼地方……他不会让他……等太久。

很小心地拆开。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述职信。汇报西北的军情。

他却一字一字看得很认真。

“臣斗胆请奏准由韩忠接替臣的职位,定能护我西北安宁……”

接替?王晰皱起眉……

“急报——”

有声音打断了他往下看。

“西北急报——骠骑大将军周深——不幸殉国……”

王晰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信人一张一合的嘴……后面的话……他全然听不到了。

大脑一瞬之间一片空白。

他想起身……却感觉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

缓了多久他不知道,他也不记得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揪着信人的衣领——带着剧烈颤音的声音爆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前、前日……”

看着那人十足惊恐而迷茫的眼神。他慢慢慢慢地松了手——“下去……”

“所有人!!!都下去!!!!!!”

御书房的门合上的那一刹那,王晰觉得自己整个人再也站不住——

“不可能……不、不可能……”

有泪水汹涌得不能再汹涌地涌出。

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找不到周深的那封奏折了。

不可能……是……周深在和他开玩笑吧……他是怨自己……所以骗他的对不对。

可他……为什么……为什么心慌得这么厉害。

砰、砰、砰。

王晰是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一片混乱中——他摸索到了周深那封奏折。

像是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不顾形象地把泪揩在龙袍上。剧烈颤抖的手重新打开了奏折——

“臣斗胆请奏准由韩忠接替臣的职位,定能护我西北安宁……臣自知时日无多,未能为陛下分忧,已提前命人火化尸身,身后之事一切从简……”

末尾——是很小很小的一行字——小到他要使劲使劲地瞪大眼睛才能看清——用的是很俏皮的少年人的口吻——

“王晰,我不等你了哦。”

他无力地放下奏折——复又紧紧地贴在心口。

撕心裂肺的痛感将他整个人淹没。

连这个轻轻小小的奏折他也几乎要拿不住。

明明……走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的……

他脑袋很疼,想仔细再仔细地回忆每一个细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让他的深深……他一直一直想放在心尖尖上的周深……不要他了……就这么决绝……抛下他……自己走了……

……

他想起五个月前他让周深去东南抗倭……他当然知道……是有人与外敌有谋……可周深去……总归是比留在暗流涌动的朝堂里安全得多。

他是气急了……打了他……他气他自己把命脉、把把柄交到了朝堂那帮老狐狸手里……他恨他为什么不能多信任他一点……为什么不能为了他再等一等……可他也尽全力护住他……那些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他没让他收到半分……

……

他想起两年前,周深去云南平定匪乱……深入敌营,受了很重的伤……

……

他想起三年前周深陪他去江南微服私访,遇上了刺杀……周深帮他挡的那一剑……

……

他想起五年前的冬天他被人构陷掉进冰湖里,是……周深奋不顾身救的他……他被救上了有无数太医围着照料……周深是怎么自己熬过去的……

……

他想起他在争王位的路上……似乎一直一直是周深挡在他的面前……为他清除所有障碍……

……

……

……

周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他的脑子里乱窜……

他头痛欲裂——可在这无边无尽的痛苦中——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

周深跟在他的身边好像……一直在受伤受伤受伤……

他总是想着未来未来……却……没注意到一直挡在他前面的人啊……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最后的最后……他恍然想起——

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遥遥地,他看见树上有个笑得无比灿烂的男孩子——手里的动作却是毫不留情地揪掉蝉的翅膀。

有透明的翅膀和还在挣扎蠕动的蝉掉到他的脚边。

怎么会有人……生于泥沼……却能如此……不染呢。

他认出这是周老将军唯一的儿子——周深。

周府的唯一继承人。

在一片有些聒噪的蝉鸣中,他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这小孩儿——他要定了。

于是——

“喂。你在干什么?”

……

“你下来。我会接住你。”

……

他看见那男孩子也笑起来,眉眼弯弯,笑声是他从没听过的好听。

他看见他毫不犹豫地纵身,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

满怀的柔软——

王晰想——是不是那一刻起——他才……对王位有了那么大的执念。

本来是想用毕生来保护的人……却是他……亲手把人推到悬崖边……

他捂住脸,手脚冰凉得厉害……

今晚月亮很圆。

可是入秋了——没有蝉鸣。

一声也没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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