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甫一推小轩窗,阵阵暖意便傻乎乎地冒了进来。
以往这个时候,顾泽都是要拉了我上宫外游乐戏耍的。十天半月了,他怎的还未回来?
我颇有些郁闷的闭了窗子,支着腮帮无所事事拿起两月前唐冷送的戏文翻阅。
“传闻那刘竹尔也是个烈性女子,握了钢刀一刀便劈死榻上装睡装得真的睡着的相公,匆忙掳了通关文谍西行。”
唔,想来装睡也得有个装睡的样,装着装着真的睡着的人必遭血光之灾。装这东西还真是一门博奥精深的学问。
我是个闹腾的主,看着看着倒是浮躁起来,习惯了顾泽日日的话痨,少了他整个永欢殿都冷清得紧。
母后又不准我叨扰佑安,又不允我大做文章……这样的日子打发也是真难。
“你听说了吗?那七王爷生得可真真是惑人,他瞧我一眼呐,我感觉心都要给他勾走,整个人都要飞上天了呢!”
鹅卵石铺就的林径小路上,我偷听八卦偷听得甚是兴起,恍惚间记得有个人提过七王爷这个名头,却忘了是谁提及的。
“我们这些姿容普通的小婢子岂能肖想?听说昤昽公主尚未出生便已许配与七王爷了,西凉那位公主也爱慕着七王爷。”
嗳唷!忽然就想到,母后原来向我提起过七王爷。只是近来睡得多了动得少了,记忆力每况愈下罢了。
“两日前陛下为给七王爷接风洗尘,特意设了宴席,岂料七王爷推拒了,他是如此的低调,比之嚣张跋扈三王爷,那可是云泥之差,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个奴婢嘻嘻娇羞的小小笑了一把,话题兜兜转转又兜转了回来。
“生在王室的女子就是享福,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接触我所观望的,拥有我所觊觎的。”
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么能是享福呢?我怜悯的望着同病相怜的两个奴婢,提起繁冗的裙摆,一摇一晃的去了。
今日这身打扮却不是我所希望的,乃是由于我那突然抽了风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兴高采烈兴趣盎然的母后。
她早早地遣了奴婢来伺候我梳洗打扮,为了以防万一我暗地跑了或是睡着,她提心吊胆的来监管我了。
母后望着镜中一颦一笑摄人心魄的我,甚是满意;同我生活五六年的奴婢们望着光彩照人精神抖擞的我,甚感欣慰。
其中一个奴婢由衷赞道:“小婢见了宫里头这许多公主小姐,从没见过哪个有昤昽公主这般颜动四方的。”
我却不觉得上了妆的我好看了,还是清水芙蓉素面朝天来得舒爽些。
众人云云一阵后,母后噙着丝得体娴静的微笑,带着我却是去了宫外狠命晃荡。
我觉得她魔怔了,疯魔了,越活越年轻了,人大抵是不服老有着一颗童心吧,居然就这般正儿八经的来搞笑了。
不多时,在一处清幽典雅的茶肆,母后铁钳似的爪子钳着我进去,寻个地儿落了座。
近来我总觉得母后越发反常,一次她与我同床而卧,我只听她神神道道,半夜里似乎起来摸了摸我的脸,接着模模糊糊讲了好多奇怪的话。
她似乎清减了些许,一张本就白皙的脸益发苍白,显出点病态与羸弱。
我调转过头,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不忍。
说书人在台上卖力地说着,底下不断爆发出喝彩叫好,我随着人流毫无灵魂不断鼓掌。
茶肆二楼,一位一袭玄色衣裳,蒙着大半面孔的男子与佑怿齐肩凭栏。
玄衣男子一瞬不眨望着我,眼底翻滚又湮灭、湮灭又翻滚着不明的情绪。
“此女甚美。”
佑怿想了想,选了一个比较贴切外貌的词语,轻飘飘也看向毫无灵魂的我。
彼时母后淡淡开口,“欢儿,假使你爱的男人为了江山社稷最终选择弃了你,你会作何感想?”
我的心尖轻轻的颤栗,我突然很担忧母后。
许久闻得她如释负重的长叹,脑袋一歪,母后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只好挺直脊背,努力撑高点肩膀,让母后转醒时不必那样歪着脑袋走路。那样会遭人嘲笑的,母后最讨厌被人嘲笑。
外面日头盛了,茶肆二楼人影一晃,已然见不着那两位公子清冷的身影。
我甫一回到永欢殿,那个名唤花红的丫鬟便两手捏着一封信,屁颠屁颠跑来,郑重其事奉着交与我。
一看到上面的四个大字,我就知道是谁书的了。遂挥挥手示意花红扶母后回寝殿,自个坐到后花园秋千上揭开信件。
下月五日……那不是芒种么?那时是唐冷的十八岁生辰诶。
上次佑民的生辰,赠礼还是顾泽与我合计出来的,现下他蹿得没影,我可没那些个好点子。
遂使唤了一院子丫鬟,什么花红柳绿呀,蓝天白云呀,碧水青山呀,愣是没曾想她们也都是腹内空空。
我只得去东宫寻我那闭关半年的师傅。可惜天公不作美,在我门前挂起小指般粗猛的雨帘。
一纸油伞哪能撑起过分来势凶悍的大雨,看来这天公也是憋尿憋得辛苦,硬生生一次性开了闸门放了出来。
东宫的灯火辉煌璀璨,在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之下,渐渐模糊不清。
我敛了敛眸光,正预备关门时,一位有朋自远方来的顾泽恰好落我殿内。
许久未曾见他那张颜色与容颜不妥协的脸,我竟然欢喜激动起来,一个猛扑满满当当的紧紧抱住他。
“你这十天半月的究竟去了哪里?神风追呢?神风追被你骑着丢到哪儿了?”
顾泽深深望了一眼门外,再深深望了一眼我,他轻轻笑了笑,轻轻揉着我的脑袋。
“渴死你爹我了,乖孩子,快去倒杯茶与你爹我润润嗓子。”
我慷慨大度的赠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也一如既往没与他计较,只倒了茶水给他。
“你爹我在外头逍遥着呢,忽然遇到一群熟悉的劫匪,我同他们谈了个条件……”
我正兴致勃勃支棱起双耳听着,顾泽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呵欠,道:“编不下去了,就是茶肆戏文里惯用的套路。”
去年某日,顾泽也这么消失过,时隔多月,他依然完好无损的离开完好无损的归来……
一起疯了一年,我突然发现我连他的冰山一角都没有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