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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秋天死去

脑内开花。

  这是此刻唯一可以用来形容我的词。

  我酷爱做梦,尤其是这种因为感冒而失去力气躺在床上的时候,离奇古怪的梦境就接憧而至。它真实得像是我的上辈子,上上辈子。

  在巨大的雨林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妻。男人下海捕鱼,回来做成鱼干到几公里外的镇上去卖,女人在园子里种蔬菜,有土豆,番茄,白菜,还有玉米。每一年玉米的收成都是最好的。男人格外喜欢吃女人种的玉米,即便不算饿的时候也能吃三四根。冬天的时候男人跟生产队的人一起开车去另外一个镇子拉水泥,修大棚,乱七八糟的杂活,什么都干。女人待在家里缝棉衣,一件一件,坐在煤油灯下,好像一刻都不曾停过。

  有一天女人怀了孕,尽管他们小心翼翼,但那个时候的套厚得像是婴儿奶嘴上的胶皮,男人不肯戴。他不喜欢女人怀孕,这意味着他要长达一年不能快活。但女人怀孕了,这也是没有办法。她不敢打胎,她怕死掉。

  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男人接到了一个包吃住的活,到镇上去。他要连夜开车,在那里住一个多月。女人不再缝棉衣,她闹着要跟着去。她怎么说的来着?“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想你,我会害怕。”男人抽了一夜的烟,他知道女人害怕什么,害怕他在外面偷腥,隔壁镇上有很风|骚的姐,但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看她们薄衫下跳动的乳|房,特别是冬天雾气升腾的暖气房里,她们脱掉棉袄,男人心潮汹涌,走进冷风里抽掉三四根烟。

  “真是瞎操心。”

  女人还是去了,他们走在雨林的小路上。路很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当然,这里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也就只有这一辆车。女人没走过夜路,或者说,她没出过门。她紧紧拽着男人的胳膊,男人开着车,抽着烟,承受着女人手部的重量,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昏昏欲睡。

  外面下了雨,雨很大,敲在玻璃窗上,女人被吓了一跳,男人也渐渐清醒。“我们不该走夜路的,明天黎明出发也不迟。”女人开口责怪,其实也算不得责怪。自从她怀孕之后,话就变得很多,她一张口,男人就能感觉到一只,或者说,成千上万只蚊子在自己的脑袋里打转。他有些不耐烦。

  出了雨林雨就变小了,后来几乎没有。女人的衣摆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她紧张不安的手终于舒展开来。男人已经抽完了一包烟,他觉得今天的路格外的长。“还好没有碰到野猪。”话还没讲完,车就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像是石头,又像是树,车灯越来越暗,男人什么都看不清。他下车摸索着,擦亮打火机,他看见了野猪,哼哧哼哧喘着气,一条腿被压在车轱辘下面。

  男人骂了一声又回到车上去,他看到女人脸色惨白捂着肚子,血从发黄的裤子上渗出来,流到男人脚底的离合器旁边,男人一脚踏上来的时候正好踩在血泊里。他讲了一句脏话,开了副驾驶的门把女人抱出来。这里离镇上还有一段路,他在泥泞里跑着,又不敢太快怕滑倒了。女人咬着领子,渐渐地因为疼痛叫出声来。

  他们遇到一个跛脚的老太太,穿着灰黑的破布衫,拄着一根拐杖。脏得发黑的脚后跟裸露在外面,草鞋不够大,每走一步都会沾上泥。

  老太太领着他们进了木屋,男人把女人放在屋里的长木桌上,老太太叫来孙女,烧了热水拿了剪刀。小女孩捧着一碗酒,男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酒,他从来没闻到过这么清香的味道。他们给女人灌了酒,拿剪刀剪开她的衣服,剪开她。男人靠在门框上看着,然后出去干呕,简直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后半夜他靠着门睡了过去,他梦见手里牵着浑身沾满血的孩子,旁边站着沾满血的女人,他们对着他笑,笑得他头皮发麻。然后他被风吹醒。老太太用沾满血的手给他裹了一个毯子,小女孩端出一个盆,他能看见盆里摇摆的血水,和血水里白色的肉。老太太蒙住他的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她递给男人一朵罂粟花,让男人混着刚才的酒喝下去。

  “什么破习俗。”

  “嘘,小声点,神明会听见,亡灵也会听见。”

  女人睡了三天,她差一点醒不过来。男人把车又开了过来,野猪的尸体被他拉回了家里,女人会做很好吃的肉,无论是什么样的猛兽,在她手里都会变成美味。男人把女人接回了家,女人不再粘他,不再像以前一样说软话。男人不再和她上|床,他看见她的身躯就作呕,他们分房睡,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而女人也不再害怕野兽的哀嚎。男人吃肉,苦到喉咙发痛。

  女人养了一只黑猫,她每天都抱着它,在太阳下,在煤油灯下,一言不发。后来男人喝醉了酒,剜掉了黑猫的一只眼睛。后来下了一场大雨,冲断了屋后的树,冲走了瞎眼睛的黑猫,冲塌了房子,连同女人也被掩埋。

  男人开着车,去了小镇。

  我睁开眼看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流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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