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发现（下）

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终于到达服务区。

越往南下，越能感受到空气中沉闷的热气。余一舟和方诺去了服务区的卫生间，打算洗把脸清醒一下。

宁逍阳则开着后备箱，拿下来一个小巧的折叠小方桌，把之前在路上买的大西瓜切好放在上面，等他们回来吃。

天热，正好解渴。

只是等了半天，林朝瑾也没从车上下来，按理说放个衣服不应该这么慢啊，宁逍阳喊了一声：

林朝瑾“朝瑾你放好了吗？快下来吃西瓜了。”

过了几秒林朝瑾才应和道：

宁逍阳“哎，这就来！”

像在掩饰什么，声音急了两度。

宁逍阳有些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朝瑾被她催得乱了手脚，她冲着下车的林朝瑾招招手，递上一牙西瓜说：

林朝瑾“我就是看你那么久没下来，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林朝瑾接过西瓜，摇摇头表示她没事。

林朝瑾“他们都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去个卫生间怎么这么久，我们先吃，等他们回来几口就解决了。”

宁逍阳也拿起一牙，见她光盯着不动口便催道。

林朝瑾听话地小口吞咽，脑子里满是那个被方诺压在箱底的姜黄色资料袋。

她把身上换下来的厚衣服放回去，想从箱底抽一件薄外套以备不时之需时，却看见了阮堡的名字。从高三毕业那年失去联系后，林朝瑾就再也没见过阮堡，她寻找过，甚至请求爸爸妈妈帮忙一起找，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后来家里出了意外，她把自己过得一团糟，没人再提起阮堡，她也将这个名字忘了个彻底。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阮堡的抑郁扛了这么多年，连极为优秀的陈医生也没能把她拉回正轨，最终的归宿，竟然是一间不大的精神病房。

林朝瑾回想着那些照片，有治疗前的，也有治疗中的，但更多的是她在精神病院的模样。

其中能表现出阮堡为数不多的短暂清醒时期，是她坐在病房里的木质小桌前，用笔在白纸上涂写的照片。

照片是崭新的，右下角注明的日期离今天不到半月。拍摄角度微侧，窗前种着一棵桧柏，明媚的阳光透过叶间被削弱了些，不再那么刺眼，连被笼罩其中的阮堡，气色仿佛都恢复不少。

而下一张就是白纸的特写。

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有一大半能清楚地辨认，是“朝朝”二字，还有一半是“岑妈妈”，书写娟秀工整，一笔一划认真仔细。到后半部分便开始乱了，时大时小，歪歪扭扭，能看出阮堡神智逐渐涣散，耐心渐无，最后直接乱涂乱画，大片的黑色色块覆盖其上，看起来压抑无比。

她盯着这些照片看了又看，不愿放过任何细节。

阮堡是小升初时转学到她和方诺班级的，当时从小镇考上市重点中学的同校生不少，升了初中有许多都是熟面孔，很容易就重聚当初的小团体，甚至有的还壮大几分。

虽然阮堡和他们一起开学，但还是被莫名其妙地排挤了。没过多久，就被林朝瑾偶然撞见女生小团体霸凌阮堡的现场。

当时正值晚自习下课，回寝途中会路过一片小树林，那里稀稀拉拉的路灯如同摆设一般常年不亮，经常是黑黢黢的，她又怕黑，每次方诺都会送她回寝室。

他们走得不算很快，等到达小树林路段时同行的学生已少了大半，离小树林外围不远处罕见地透出淡淡的光亮，那光亮直对着一个眉眼低垂的女生，在大片漆黑的模糊幻影中，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方诺一上初中便开始抽条长高，小学比她矮上半头的人现在却比她高上半头。占据身高优势的方诺，最先认出那个被包围住的女生就是才转到班上不久的阮堡。

林朝瑾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什么都没做还能招来铺天盖地的恶意，这种恶意就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令人绝望。

眼看阮堡就要任由那群人扒掉衣服，林朝瑾顾不得怕黑拉着方诺迅速冲了上去。

“果然是哑巴，都快清誉不保了嘴都没张过一回，倒是惯会装模作样，你以为有谁会怜惜你？也不照照镜子，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上！”

刚到跟前林朝瑾就听见这个貌似是几人的大姐头发话，她立刻出声：“你们都想被记过吗？”

几人被林朝瑾的声音吓了一跳，趁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她接着忽悠：“宿管和保安马上就到，如果你们继续，明天早操广播里可能就会出现你们的通报处分了。”

“何况你们还私藏手机，罪加一等。”

那几个小跟班被吓得畏畏缩缩，大姐头倒是镇定许多，对此嗤之以鼻：“你是谁啊就在这多管闲事。”

“只要在他们来之前连你一起办了，谁知道是我们做的，再说了，就算知道又怎样，我有的是关系摆平。”

林朝瑾对此付之一笑：“你说的是你做教务处主任的舅舅？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手上恰好有他的把柄，他怕是不会帮你了。”

“怎么......怎么可能！你信口雌黄！”

“怎么不可能？”林朝瑾对大姐头的大喊大叫冷眼相待，“他想对我下手，可惜踢到了铁板，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大姐头被她几个回合治得说不出话，最终偃旗息鼓。

在她们离开之前，林朝瑾还好心提醒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林朝瑾，别记错了。”

话音一落，几人身影顿了片刻走得更快了。

即使没见过林朝瑾的人也大都听说过她的名字，一是因为她有个升入初三，十分出名的亲哥哥，身边还如影随形一个从小学起就非常能打，身手不凡的小竹马。二是因为她本人也不弱，学习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不说，还是跆拳道黑带一品。有人曾亲眼目睹，她将经常打劫初一学生零花钱的一名膀大腰圆初三生，过肩摔到倒地不起，方诺从容地站在一旁，都没机会出手。

这事传开之后，基本没什么人敢找他们触霉头。

待人一走，林朝瑾转头就见阮堡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没动过一下。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柔声问道：“你还能走吗，跟我们一起回寝室吧？”

阮堡依旧没什么反应，睫毛轻颤两下，此时周围恢复到一片漆黑，唯有朦胧不清的月光隐隐洒落，林朝瑾看不清她的表情，没听到回答便换了个问法：“或者我们先走，你跟在我们身后，可以吗？”

等阮堡终于迟疑地缓缓点头，她便又嘱咐了一句：“不要离得太远，这段路很黑的。”

走出一段距离的林朝瑾和方诺，没有听见身后之人迟来的谢谢。

声音轻细微弱，瞬间消逝于黑暗。

自此，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无人不知林朝瑾身后多了一个被纳入羽翼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