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淑拿着药,小心翼翼的撒在梨花肩上的伤口,那是一个被牙齿咬出来分明的伤口,血迹斑斑,刚才血珠沿着伤口滑落,现在倒是结了一些薄痂。
其实除了被咬的时候疼的厉害,后边梨花也就麻木了。
等包扎好了,梨花这才迈着浑身酸软疼痛的身子,走到了温古的屋子里,她一进门听见他呜呜咽咽强忍着的声音,梨花觉得自己的心疼得都要裂开了。
她连忙跑过去,抱住了躺在被窝里的温古,梨花从来没有见他哭成这样,他以前会号啕大哭、会哭的抽抽噎噎,但从来没有这样难过的哭的没法停下。
梨花没有说其他的话,只不停的呢喃着:“母亲在、母亲在,别怕……”
温古一下哽咽出声来,“我真的是他儿子吗?”
看着温古终于钻进自己怀里紧紧搂着不撒手,梨花的脸蛋贴在他的脑袋上,先是苦笑,再是对温古的柔声细语:“你也是你父亲的儿子。”
这个父亲,是王旭。哪怕王旭与梨花没有男欢女爱的情,父子七八年的情分却是不假。她安慰着,让他可以不那么迷惘不安。换作是谁忽然和你说父亲另有其人,都会觉着惊吓,更别提一个半大的孩子。
梨花轻轻安抚着他,顺了顺他的后背,如同平时哄他入睡的声调一样,低语轻吟似的,“温古觉着……三伯父,怎么样?”
温古一下哭了出来,“他不好!”
梨花又连忙哄着他,哄着哄着,梨花又抹了抹眼角不由自主掉的泪,“温古想不想知道伯父为什么不喜欢温古?”
温古没说话,可知子莫若母,梨花是知道的,他是奇怪的、疑惑的。
“他觉着温古是母亲为你父亲生的孩子,所以才不喜欢,如果他早知道我们可爱的温古也是他的孩子……定会喜爱不已。”梨花这话说完了,温古先是疑惑,然后才哭道,“他才不会喜欢温古,他用剑指着我,”
温古显然是对昨夜的事情心有余悸,仍耿耿于怀着。
梨花又连忙哄道:“你看他知道了温古是他的孩子,不就把剑放下来了吗?我们温古不怕,不怕……”
温古没有出声,梨花知道他听进去了,她也不是为了这浅薄的父子情分,只是她不希望温古害怕他,更不希望温古有视他如仇敌的想法。
哪怕情分浅薄,梨花也不想看见父子反目成仇。
事后梨花还问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温古显然也心虚,只是支吾的说担心母亲,就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
梨花又嘱咐了他不许透露见到已经“死去”伯父的事情,不是梨花站在他身边,而是王尧显然有备而来,王式廉叔父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的回来,足以调命从前拥有的的兵力人马。
这个时候,不管是摄政王旭还是驸马王昭,在他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
就在这一天,王尧再次踏足八王子府邸了,看见王尧的那一刻,王旭终于是又一次为自己感到无力,莲花说他总是当三哥的影子,可他又何尝不想越过去!
王尧的死而复生简直压的他喘不过气。
仿佛唾手可得的王位,再一次被人轻而易举的夺走。
梨花来到书房时,就是王旭坐在椅子上沉思的模样,见她的到来,王旭这才抬眸朝她看去,目光变得逐渐复杂。
“尧哥没有死。”
梨花只是微顿,又自顾自的坐下。
他却懂了,“看来你比我早知道。”
王旭仿佛轻叹了一口气,“明天如果不出意外,尧哥就会是新的王。”
意外?还有什么意外可以阻止死而复生又来势汹汹的王尧吗?没有,阻止他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所以王旭才会及时对他提供帮助,因为他清楚,有他只是锦上添花,无他也照样可以成功,尤其是在背叛过他以及射他一箭的隔阂下。
可出乎意料的,他仍提起了梨花,这个背叛过他的女人。
王旭心里明镜,只道过了明天就与梨花和离,毕竟自己也不好耽搁于她,隐晦的表达了到底没有夫妻之实。
王尧虽有一瞬诧异他的一清二楚,但下一刻心又蓦地沉了下来。
思至此的王旭,看着眼前的女人,低声道:“尧哥让我休了你。”
是休,不是和离。
一个被休弃的翁主,王尧是要羞辱她。
梨花微滞,竟涌上了一股不知所措的情绪来,她忽的有些难堪,却又一瞬间,觉着不出所料,面对不听话的人、让他觉得难堪的人,他只会不停的抓着别人的弱点不撒手。
许久,梨花才轻呼一口气,休了她,对所有人都好。
……
梨花已经出不去了,八王子府邸自王尧再一次踏足时,就有他的人在了,她一旦有了出府的念头,立即就会有人把她拦下来。
梨花知道这是王旭的命令,同时也是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命令,或许在她跨出大门的那一秒,就会有人去禀告王尧她出门了。
她试图让温古出去一趟,也是挑选了这个漏出,她不许出门,不代表别人不许。温古蹦蹦跳跳的跨出了大门,一时间守在暗处的人先是相互看了看,然后才跟过去一人。
等迈入了十王子私邸,温古一进去就抱着王银不撒手,吃过了茶食,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等临了了她又抱了抱顺德,极其小声咕哝:“母亲说在明天之前,和舅舅赶紧走,去哪里都可以。”
声音咕哝却格外清晰,这让顺德蓦地一愣,被温古拍了拍才回过神,顺德回过神来赶紧追问:“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谁知温古却歪了歪头,“我刚刚没说话啊!”
顺德还想问的仔细,却被王银噘着嘴反驳,“他都说没说话喽!你这人……”
顺德看着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回家的温古,这种感觉实在是让她不安。
……
“到底发生什么了?哥哥怎么了?”
莲花恼火的走进屋子里,梨花正倚在床榻上,慵懒无力似的看了她一眼,“莲花姐姐也许可以继续问问八哥,已经这个时候了,他应该不会再瞒着你了。”
莲花真的很生气,哥哥对她的信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如梨花的了,这个认知让她难受,哥哥不见她,她也只能过来问梨花。但这句话让她更为苦恼,哥哥都不见她,她怎么会知道?
梨花察觉到莲花些许的难堪,便轻声道:“三哥没有死。”
莲花一惊,“我……三哥?怎么可能!”
“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你说一个人出现了幻觉,总不能所有人都出现了幻觉。”梨花的声音太过平淡,平淡的让大吃一惊的莲花只觉得太过出奇。
“哥哥射了他一箭,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对不对?”
梨花抬眸扫了她一眼,都是做人妹妹的,梨花太过了解她的想法了,只道:“就算没有我,八哥也会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他。”
莲花听了却颇有些心慌意乱的走了出去,她只想赶紧去见哥哥,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在得知哥哥为王尧提供了诛光州王氏以震慑豪族时,莲花是松了一口气的,起码王尧还不会对他提供计谋的人即刻有报复的念头,但她的下一句话却让王旭感到无比的心凉。
她让王旭与梨花和离,没有光州王氏,梨花的存在只会让王尧隔应,倒不如直接和离分开让王尧看见他们目前的“忠心”。
王旭看着眼前的莲花,觉得她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或许早该看透她的,却没想到她依旧能轻描淡写的说出舍梨花保全自家的话。
他说是因为他清楚明白,非给不可,因为王尧也非这样不可。可莲花不知道这期间的弯绕,她是真的打算放弃毫无作用的梨花,最后只会添堵的梨花。
她不是你最喜欢的妹妹吗?
你怎么能没有一丝涟漪的愧疚?哪怕是一瞬的犹豫,都没有吗?
……
王武死了。
整个过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又在王规未反应过来的同时,即刻把人打到泥里去,强行武力镇压。只是依旧让王银夫妇跑了,温古的提醒让顺德留了个心眼,便连说带哄的把他带出了城。
王尧在第二日登基后,就下令诛杀了光州王氏满门,他看着城楼下边的一具又一具被砍杀的人,神情冷淡又漠然。
不过想到昨天晚上,王旭呈给他的休妻书,他就忍不住发笑,已经变成王太后的刘氏见了,也只是以为他在对王权的喜悦。
……
“陛下吩咐了,只有翁主一个人。”嬷嬷含笑,慈眉善目,“虽然老奴知道贞淑是一直侍奉翁主的,但陛下特地吩咐,只需要翁主一个人就够了。”
梨花就连平日里若有若无的笑都笑不出来了,她转过身,轻声嘱咐贞淑,“你要好好的看着温古。”
贞淑点头,不放心道:“翁主你也要好好的。”
进到宫里去,有什么好好的?让八哥把她休了,又让人说感怀她无家可归,不就是存了心的羞辱她吗?
她无家可归不是因为他吗?惺惺作态的给谁看?
等梨花到宫里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出了轿子,梨花这才发现到了天德殿的殿前,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不徐不疾的踩着台阶进去。
天德殿仿佛还像从前那样,只是它换了好几个主人,坐在内殿床榻上的王尧,就这样盯着下边的梨花看,他也许是想看看梨花会不会先出声,可梨花临危不乱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微微发笑。
过了好一会儿,王尧才道:“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像前两天那……”可想到前两天晚上他拿剑指着温古,王尧就蓦地沉着脸。
他转念一想,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应该知道了,光州王氏没了,你的外公、小姨,都死了。”
谁知梨花却没有如他想的那样伤心,只是抬眸朝他看去,语气仿若不在意般,“三哥不是很清楚吗?我和光州王氏的感情比四哥与信州姜氏还不牢靠。”
王尧收敛了笑意,看着依旧气定神闲的梨花,气不打一处来,又道:“那你哥哥呢?”
梨花微怔,攥紧着手,这才抬眸弯着一个笑,苦涩道:“三哥喜欢曹植的诗吗?我一直很喜欢他的煮豆燃豆萁……”
“住嘴!”王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如是道:“已经死了一个王武,我不介意再让死一个,譬如,你的同胞哥哥银。”
梨花把手攥的很紧,还在微微发颤,谁知王尧见了,却是冷不丁笑出了声。
他道:“过来!”
梨花的脚步微挪,就这么磨蹭着,王尧见了即扬声道:“我让你快点没听见吗!”
等梨花走上台阶,走近他的时候,他依旧悠哉悠哉的坐在床榻上,还没等他出声,梨花就先跪了下来。可王尧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她的意图,伸出手又狠狠的捏住了她的下颔,梨花被他捏的生疼,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王尧的心很不争气的一软,可又即刻想到她的所作所为,他狠狠的一甩,促使偏到一边的梨花只能用手强行撑着。
王尧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好笑道:“旭弟把你休了。”
梨花不语。
他又道:“你没有任何依靠了!”
梨花仍不语,只是在王尧说完这话时,嘴角微微翘起,报以一笑,就在王尧为自己再一次感到自嘲的同时,梨花却出声了,“那三哥还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谁知王尧听了,脸忽变得沉重,还有些隐隐发黑的迹象,他冷峻道:“你不是王位,没有让我非要不可的理由!”
你总是这样,抱有目的和我说着每一句话。
“出去。”他指着内殿大门,“在门口跪着,跪到我满意为止!”
他又开始发笑道:“跪的我满意了指不定我就放过你哥哥了!”
梨花没有说话,一声不吭起身,挪着脚步往外走,可看着她的背影,王尧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最后扯起了一个嘲讽般的笑。
可等梨花真在敞开的大门那儿跪下了,王尧又不是滋味了,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边上的茶水,微抿一口。
等喝完了,又仿若云淡风轻似的看着门口那跪着的女人,看了一会儿,心里却是越浮躁,他即刻喝道:“来人,寡人要歇息!”
看着被关上的门,梨花还是没起来,她知道王尧是要她受点苦头,让她尝尝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她知道她的行为无疑也是在惹恼他,可她没有办法了,她背叛过他、欺骗过他,如何让他没有一丝介怀?
她就这么跪在内殿门口,得亏是内殿,不然夜晚天凉,身子一向不算强健的梨花,笃定要吹出病来不可。
她跪了一晚上。
而在屋内的王尧,默默的看着被烛火微微照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好一会儿,他又低下头,从被褥下拿出那被他摔成两份的簪子,他捏着这颗珍珠端倪了好一会儿,当看见珍珠细微的缝隙处残留着红色粉末时,他又沉思了好一会儿。
这一夜,在空荡荡的寝殿里,他也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