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实话,我哥到底找你打听什么消息?”钢甲炮问道。
“就是青少赛的情况啊。”万事通枕着双臂,一脸从容地盯着前方。
这条管道式的走廊中间铺着厚实的地毯,墙壁是用新型的隔音板建造的,两侧的独立训练舱也都紧闭着厚重的舱门,任何动静都无法传进或传出。
哥哥一定有事瞒着他。钢甲炮思考着钢千翅近期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他肯定藏了些秘密。至少,他会在那个总理的就职现场就很不正常。于是为了方便打探,钢甲炮借口说要到这栋智能训练馆转一转,便跟钢千翅分了路。
“这就是个掩饰的借口吧?”
“怎么会,这是事实。”
“他让你把什么发他邮箱?”
“嗯——就是青少赛的新规定嘛。”
“撒谎!”钢甲炮站住了脚,“只是这个的话,你们刚才吵什么?别以为我这么好糊弄。青少赛,只是他跟赤焰七星还有你,用来掩饰真相的借口。”
“呃......”万事通双手叉腰,回头看着他,神色十分无奈,“真不愧是兄弟俩,都可着劲儿来为难我。——行吧,是借口,但作为一名优秀的信息贩子,我要为我的顾客保密。”
“那我要是花高价买呢?买‘他买了什么信息’,信息贩子可以卖吧?”
“呃......这个——好像也可以啊......”万事通考虑着,“你要买‘他买了什么消息’,嗯,好像、不违反我现有的原则......”
“那就说吧。”
“他给这个数,你呢?”万事通伸出一根手指。
“我出两倍。”
“成交。等我一会儿发你邮箱,”万事通高兴地比了个手势,转身继续向前,“你先付个30%的定金,到账后我把消息给你,然后再结剩下的70%。高信誉度,包你满意。”
“不用这么麻烦,我跟你去你的训练舱,你把消息告诉我,我直接转账给你。”钢甲炮急切地跟上去说道。
“不行!”然而万事通却一口否决,“我的私人宝库不能随便让人进。”
“哼,瞎讲究!我又对你其他的东西不感兴趣。”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谨慎’。信息这东西不能随便传的。”
“那你还卖?”
“啧,‘卖’能叫‘随便传’吗?行啦,看你给的多,我额外再送你几条消息,你想知道什么?”
“除了这个,我没什么想知道的。”
“嗯——你这话可让我这个信息贩子很受伤啊。骑刃王届秘辛?各大家族花边八卦?财阀集团的明争暗斗?甲虫王国政坛风云?你想知道什么,我这里应有尽有!”
“不想知道。不如你让我进去你的训练舱看看?”
“这不太行。还是问点其他的吧。——诶,诶诶,我想到了,”万事通灵光一闪,“前圣兽队!这肯定想了解一下吧?”
“了解什么?他们的事,公开得还不够全面吗?”
“当然,那怎么能叫全面呢?公开的永远不会是最全面的!我可是继承了我老父这个前‘万事通’的全部遗产,这遗产里头关于前圣兽队的大事小事可太多了,很多都是没公开的。比如说——”万事通摇晃着脑袋,眼神落在钢甲炮的脸上,“你爸年龄造假。”
“啊?”
“这是我老父有依据地推测出来的。当年国训队选拔,只招13到16岁青少年,你爸真实年龄不够,虚报了几岁才过的。”
“真的?”
“当然啦。不过当时无论是虚报的还是压低的,都挺多的,这也不算大事儿。——啧,你爸这人估计挺好的,没什么劲爆的料啊.......”万事通继续想着,忽地哎呀一声,“比较劲爆的一个呢,当属‘夜闯橙鸣府’!”
“橙鸣府?”
“没错,就是我们现任总理的那个‘橙鸣府’。——不过橙鸣府不在市区,又是大晚上的,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而且你想啊,橙鸣府会让这种事曝出去吗?肯定不能啊。所以你要是想打听这事呢,肯定打听不着,但好在你要问的人是我。”
“我可没问,你自己说的。”
“好好好,我自己上赶着说的。——唉,要不怎么说各行各业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呢?我老父那天要采访个人,晚上路过橙鸣府,恰好就看见狮鹫骑跟橙鸣府的卫队打在一起,于是眼疾手快地拍照留证。然后眼看狮鹫骑就要攻破城门、取橙鸣烁项上人头——真有这种架势——突然出来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就制止了他们,然后把狮鹫骑带走了。此一出戏也就落下了帷幕。”
万事通遗憾地拍了下手,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老父拍的照片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啊......贵族也不愧是贵族,第二天橙鸣府的人就找着了我老父,重金封口,不让把这事宣扬出去,所以呢,这事也就只成了我老父的一份草稿。”
“嗯......”钢甲炮点头,若有所思,“这么看,我们家跟橙鸣家有仇啊......好像还很严重。”难道这就是哥哥到总理就职现场的原因?
联想到这一切,钢甲炮忽地浑身一抖,感到一阵恶寒——那个狙击手,会不会就是哥哥自己雇佣的?
“咦,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啊?”
“怎么有种被吓到的样子?”
“没什么......”钢甲炮摇了摇头,却不防在拐角处跟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两人异口同声。
“哦,云苒苒?”
“实在抱歉,我刚才在看门牌号,没注意到有人,真对不起啊。”云苒苒再次道歉。“12134在你们来的那边吗?”
“应该——”钢甲炮回头望了一望,“不在,在前面吧。”
“好,多谢。”
“不客气——诶,战星河的伤还没有好吗?好多天都没见到他啊。”
“伤么?一半一半吧,”云苒苒笑了笑,“放心,很快会好的。”
“嗯。”
“啧啧......”看着云苒苒离去的背影,万事通不禁感叹了几声,“我说怎么总觉得她俩眼熟,原来是像那个‘模板’。”
“谁像什么模板?”
“她跟青飘飘,”万事通指了指云苒苒,然后向自己的训练舱走去,“像我老父刻的一个版画模板上的女主角。”
“那这个模板的原型是谁?”钢甲炮追问道。
“应该是我老父的同行,一个记者,”他在门前站定,“让我想想......好像我还有他们的合照。——诶,别送了,我要进门了。”
“都到门口了,还不让我进去?”
“不行。私人宝库机密得很。这位顾客赶紧回吧,记得转定金。”万事通盯了他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地抖起腿,“怎么还不走?”
“你开你的门,管我干什么?”
“呃......”万事通的腿抖得越来越快,“你——行吧,但进门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哼~”万事通挑眉一笑,“把你的灵魂卖给我们......”
一半一半......
的确是一半一半,皮肉伤容易好,但心伤却不轻易愈合。
云苒苒叹了口气,抬手输入了训练舱的密码。
偌大的训练舱里,吼狮骑停在场地的正中央。
战星河背靠着吼狮骑,席地而坐。
十片高速旋转的战刃悬浮在半空中,割裂空气发出的咻咻声在整个舱室内传荡。
云苒苒下了钢板台阶,走到战星河身边,坐下。
“还要在这里躲多久啊?”她侧脸看向战星河,带着几分柔和的笑意,“不能一直让我替你带班吧?”
“......朝老师告诉你的?”战星河的双眼盯着前方,并没有看向云苒苒,声音平缓而语气低沉,“怎么又知道我的密码了?”
“哼~你的密码不总是那一个吗?”
“......”他皱了皱眉,垂下头来,“我还需要再想想。”
“想什么?为什么会输?”云苒苒哼笑一声,抬起他的头来,“输一次,就这么抬不起头了?”
她忽地一怔,只见那双金色的眼眸里流动着哀伤。他迟疑、踌躇、躲闪、颓丧,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支撑他灵魂的骨架,只剩一团混乱的无形体独自彷徨。
云苒苒的心疼了一下,轻轻放开手。
“不止是输了,”战星河苦笑一声,“知道吗,苒苒,我现在才发现我究竟有多么无能......”
与米迦的一战,对战星河来说,是一次把他打进地狱的审判。
一次又一次冷酷锥心的诘问,让他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从内到外的不堪和破败。
“......审判是正确的,”战星河痛苦地承认道,“天真、愚蠢、浅薄、浮夸、傲慢、自以为是、虚假、沉浸在周围人的吹捧称誉之中......像个蹩脚的小丑......”
“我有什么资格对标铠甲元震?更何谈改革圣域、为大家带来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直到现在,我又究竟做过些什么呢......”
“很对......我根本没有真正地见过什么......也没有真正地经历过什么......如此苍白的过去......我,根本从来没有透彻地了解过圣域......不了解甲虫王国、不了解昆虫大陆......哼,甚至连‘地源之力’这种东西,我都比你们知道得晚......”
“我好像活在封闭的空间里......相信着一些空幻的东西......只有虚浮的想法,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实践它......呵,的确就是无能啊......”战星河叹了一声,低下头来,“应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我能做什么呢?我配不上拥有那样的理想......我也没有能力去实现它......”
“......正是因为这个理想伟大而华丽,所以你,战星河,才会伸手抓住它,就好像它是你的东西,好像你——就是伟大的、华丽的一样......”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不容置疑的光辉形象。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何其卑劣!”
辉煌的殿堂骤然破碎消散。顷刻间,他便跌入无间地狱。
战星河的世界再次沉入黑暗的深渊,耳边叮咛起一阵嗡鸣。
“战星河。”
他感到肩膀一痛,清醒过来。
“还能感觉疼痛么?”云苒苒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战星河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云苒苒。
“看来,还没有麻木到对疼痛没有反应,”云苒苒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上,“所以,会受伤的你,不是神。”
战星河一路的成长历程,云苒苒都看在眼里。他是在鲜花和掌声、荣誉与赞美中长大的天才,是被战家、龙息宗、甚至是圣域寄予厚望的下一代领头人。众人把他放在一个过高的地位上,而他也始终追求着合乎众人心意的完美。
光辉和完美,他要像铠甲元震一样。
光辉和完美,他要超越铠甲元震。
光辉和完美,他要为圣域真正地带来那个美好的未来。
然而,“光辉和完美”却一瞬间被撕得粉碎。
阴暗和残缺被无限放大,大到令他不堪承受。
这样的他,怎么能通过审判?
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无比厌恶吧?
“铠甲元震,也不是神......”云苒苒露出一个哀婉的笑容,微微前倾身体,拥住他,“战星河,你可以在我肩膀上哭一哭,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人么,怎么会是完美的呢?阴暗、残缺、脆弱,并不是错,也不是卑劣。这些都很正常。所以,接受它们也不是件令人不齿的事。”
“我没有哭。”
战星河低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滴清亮的眼泪从他紧闭的眼中滴落,砸碎在地。
“好~战星河怎么会哭呢?”云苒苒柔声笑道,却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抓紧了搭在她肩头的手。
战星河的秘密,云苒苒怎么会不知道呢?
战星河是个什么样的人,云苒苒怎么会不知道呢?
“战星河,不管你现在心里有多乱,你都该确认一点——你的荣誉都是真的,是你自己挣到的。也许你还不能认可这样的自己,但是,”云苒苒松开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真的很优秀了。”
“哼~”云苒苒歪头笑了笑,“没错,你听到了,我说‘你很优秀’。之前——”她轻叹一声,回身坐好,“我只是不想承认我跟你的差距很大而已......无论是骑刃王还是其他的什么方面,你很多时候都做得比我好。”她看向战星河。“改革,需要你;圣域的未来,也需要你。你要是允许自己倒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才真的无能。”
“来,”云苒苒站起身,向他伸出手,“你说你好像活在一个虚幻的封闭空间里,失了对这个世界的真实触感。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破开这个空间,去真实地感受一下这个世界。了解它,现在也不晚。”
战星河仰头看着她,神色依然黯淡而犹豫。他思考着,拧紧的眉头并不舒展。但最终,他还是握住了云苒苒的手。
“很好,”她赞许道,“现在,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你的很多疑问,也许就会在那里得到答案。”
“去哪儿?”
“这世界的一个缩影,”云苒苒的眼睛映出他迷茫的面庞,“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