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钢千翅站起来,伸展了下手臂和肩膀,眼睛看向那只闹钟。
下午三点半,马上就该见面了。
老梁歪在躺椅上,鼾声如雷。
钢千翅轻笑了下,不打算叫醒他。
录信息的时候,钢千翅耍了个心思,把自己的信息填到了今天那位来访者的前面。三点四十分,电脑就会将他的信息传递给那位管家。他预计与橙鸣雅的见面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因此并不担心会影响了别人。
只不过,他未必能得到橙鸣雅的接见。
入学大会上,橙鸣雅在骑刃王学院致辞。他遥遥地望着那段身影,企图寻找一些熟悉的痕迹。
橙鸣雅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精神很好,总理风范十足,只是比记忆中的消瘦了许多,沉静了许多,也端肃了许多。
她是无可置疑的贵族。
而记忆里的母亲阿雅却更像个乡野姑娘。
母亲很容易生气,尤其常跟隔壁的一个老太太为着她那肆意横生的、侵占了自家园圃的野韭菜而生气。那老太太脾气也很硬,两人常是互不相让地隔着篱笆争吵。
吵着吵着,母亲就会笑,好像那样的争吵很有乐趣。
老太太这个时候就总红起脸来,不明所以地跺跺脚,把拐杖狠狠地朝地上戳几下,撂几句“粗鲁的蛮丫头”之类的骂词,悻然回屋。
父亲却似乎很乐意当他们中间的和事佬,常带了礼物去拜访那个老太,仿佛是替妻子向其道歉。
“叮~”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摄像镜头框,框的旁边显示着钢千翅的信息。
钢千翅将面部对准了摄像头。电脑的显示框内便出现了他的脸。
“请后退。”
圆形的镜头框变成了人形。
钢千翅让扫描仪对他进行了扫描。
“完成,请稍后。”
这时,老梁揉揉眼睛,醒过来。
“你!”一戴上眼镜,他就惊呼一声跳将起来,“你你你......你把我顺序都搞乱了!这么没规没矩的,你你你——你插队你——”
“别你你你的了。放心,十分钟搞定,不耽误事。”钢千翅特意指给他看了自己预约的时间。
“嘶——”老梁吸了口凉气,“可我都跟竣先生说了,今天就一个人,你这给我搞两个人,我怎么交差?——你这小子坑我啊!”
“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况且——”
“请钢千翅先生到三楼的书房来吧。”
播音机里传来橙鸣竣的声音。
“您带我去么?”
“啧,你自己去吧,我老头还得等后头那个人,”老梁生气地靠在了躺椅上,“十分钟啊,十分钟你要是没出来,耽误了人家,人家跟你闹,我可不管!——那栋,进大厅,走楼梯上三楼。”
“好,多谢。”
看着钢千翅离去的背影,老梁沉重地叹了一声,“何必呢......何必一定要找来呢......唉!橙鸣府啊,安生了十几年,哼,又该不安生咯!”
“家主,有个人要来见您。”橙鸣竣盯着屏幕上钢千翅的图像,对着传声机说道。他的工作室就在橙鸣雅书房的旁边,两个房间除了各有一个朝向走廊的房门外,中间另设有一道门,方便管家跟家主的及时沟通。
“嗯,让他进来吧。”
“这个人,不知道您想不想见。”
“哦?熟人么?是谁?”
“我把他的信息发给您。”
“......”
传声机那边陷入沉默。
“您要忙的话,就不见了吧。”
“......”
“见。”
“好的。——请钢千翅先生到三楼的书房来吧。”
刚一迈入大厅,钢千翅就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一名绿铠男子。男子身形挺拔,文质彬彬,想来就是那位“竣管家”。
“您好,是钢千翅先生吧?”橙鸣竣礼貌地上前问候道,伸出手,“我是橙鸣家的管家橙鸣竣。”
“您好。”钢千翅握了握他的手,警惕地看着橙鸣竣那张似是和善的笑脸,“请您带路吧。”
“好的,这边请。”
一路上,橙鸣竣并没有再跟他讲过话。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登上楼梯,穿过走廊。华丽而空寂的橙鸣府内只传荡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当当当。”
橙鸣竣在距离门前三十公分的地方站定,微微向前俯身。
“家主,钢千翅先生已经到了。”
“请进。”
橙鸣竣推开门,示意钢千翅进去,随后将门轻声关上,离开,回到另一侧的工作室。
橙鸣雅的书房很大。正对着门的是一副很大的油画,画着阳光、河流、一片太阳花的原野、以及一名笑容灿烂的橙色铠甲的少女。
钢千翅正正地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只觉得那画上的少女的神态似有几分眼熟。他前走几步,转过书架,看到了前方端坐办公的橙鸣雅。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橙鸣雅放下手中的笔,缓缓抬起头来。
她的目光与钢千翅的目光相遇了。四目相对,却不知流转在其间的是何情绪。
钢千翅一步一步向橙鸣雅走近。
明明十几米的距离,他却觉得有十几年那样遥远,似乎怎样走,都无法走到她的身前。
他走过了那十几年,终于来到了她的身前。
“......总理大人,您好。”
橙鸣雅一笑,起身,握住他的手。
“你好。”
钢千翅的手不受控地抖动了一下,随即松开。
“钢千翅,是这个名字吧?我知道的,”橙鸣雅笑道,“三年前青少赛和职业赛的冠军、解救国王于危难的圣兽队成员。”
“您有心了。”
“你们可是甲虫王国的功臣,整个甲虫王国都应该感谢你们。”橙鸣雅走到沙发边,“这边坐吧,我们来聊聊。你今天来找我,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我......”钢千翅看着她,心中郁愤不平又怅然若失,却是实在说不清,只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我想来向总理大人咨询一下甲虫王国的一个法条。”
“哦?什么法条?遇到麻烦了?”橙鸣雅给他倒了杯茶。
“关于——”他端起那杯茶,看着倒映在其中的自己的影子,“父母弃养自己的孩子的规定。”钢千翅抬头,看向橙鸣雅,“可以详细讲讲吗?”
橙鸣雅的神情似有些许不自然,但那一丝不自然却也稍纵即逝。“弃养罪的话,我国法律规定,情节一般者,可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恶劣者,比如存在虐待情形的,可上升到十年,甚至无期。——怎么,是你、还是你的朋友,有这样的困扰?”
钢千翅摇摇头,又问道:“公职人员如果犯罪的话,还有可能继续任职吗?”
“我国的公职人员,原则上,履历不允许存在任何污点。”
“即使是贵族也不行?”
“法律面前,一切平等。”
橙鸣雅看着他,态度似乎正义而真诚。但钢千翅却不敢相信。
他是经常在人前伪装的,他也明白他们这些人更是惯会伪装。
“所以,还有什么事吗?”橙鸣雅和蔼微笑道。
钢千翅静静地看着她,默然摇头。
“没有了。”
“嗯......”橙鸣雅抿唇,继而起身从文件柜里取出一打名片,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钢千翅。“这是一位很有名的律师的名片,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联系他。这个人爱财,只要钱给到位,不论要告什么人,他都敢接的。”
钢千翅接过来,随意地看了一眼,便放进了背甲。“谢谢。那么,我告辞了。”他最后看了橙鸣雅一眼,迈步转身而去。
“等等。”橙鸣雅叫住了他。“你是甲虫王国的人,现在却又成了圣域的留学生。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以后多多注意,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再来找我。”
“总理大人还真是称职,”钢千翅笑道,“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影响两域关系的。”
橙鸣雅看着他,似是认可地点了头。“嗯。另外,2月份了,希望——这个月你和你的朋友一切顺利。”
“谢谢......”钢千翅回答。“这幅画很好。”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画上。
“这画上的是我的母亲。”
“您思念您的母亲吗?”
“也许思念吧。但我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她。”
钢千翅嘴角微勾,轻轻哼笑了一声,扭头看向橙鸣雅。
“我也从来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或者说,是我不记得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没有她的照片,甚至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他又笑了笑,“但我这么好看,她也一定是个美貌女子。我很难说自己是否思念她,毕竟也许让她活在我的幻想中会更完美。——总理大人,再见。”
“再见......”
钢千翅出了别墅。
细雪已经不飘了,浓云薄了些,有白亮的光从中探出来。
他从背甲里取出那张名片,撕了个粉碎,丢进垃圾桶里。
“见完了?”老梁倚在门卫室门框边上,表情怪异地朝他问道。
“见完了。”钢千翅答应着,径直出了门。
“诶——那、那还来吗?”
“来干嘛啊?免费干活?”钢千翅摆摆手,并不回头,“不来了!”他飞进狮鹫骑,在通向市区的路上卷起一道尘烟。
“您......还好吗?”橙鸣竣端着一杯浓咖啡从中门进来。
只见橙鸣雅以手撑头,伏坐在办公桌前。
“......他过来的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钢铁龙在朝我走来......”
橙鸣竣把咖啡放在了她的手边,静立在一旁,哀伤地看着他们的家主、橙鸣氏的族长。
“弃养罪......对......弃养......”她好像哭了,但又好像是在笑。“我是罪人......自出生起就有罪......他应该恨我、告我,让我身败名裂,让我锒铛入狱......让我——早点去死......”
“请您不要说这样的话。看得出来,他并不恨您。”橙鸣竣劝慰道。“您并没有弃养他们,如果让他们知道您当年离开的原因,或许他们就会明白您的不容易。这十几年来,您也并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在他心里,母亲已经死去很多年了......的确,现在的我跟死了又有多大区别呢?”橙鸣雅擦了擦眼睛,站起身来。“只不过我还得活着......活着才能为他完成那件事......才好去见他......这是‘橙鸣雅’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