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
百里老宗主紧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赤焰七星。他的眼神告诉赤焰七星,他不想让他去。
“是。”
赤焰七星的回答倒是不出乎意料地坚定,回答的同时又给宗主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
“唉......”老宗主长叹一声,尽是无奈,“那你可想好,你占的是圣域的名额,代表的是圣域,可不是甲虫王国了。”
“我知道。”
“可你是甲虫王国送来的进修生,到时候交流赛上帮着圣域赢了他们,他们会怎么想?”
“哼~随便他们怎么想。赤焰家还能更糟糕么?”赤焰七星颇有些俏皮地挑眉一笑。
“哼,还笑,你啊......可愁死我了,现在!”老宗主像是着急了,手指用力地敲了敲桌面,“你是龙息宗的学生,龙息宗不够你待么?竟然跑去加入骑刃王联盟?你知道现在宗里的老师们对你有多大意见吗?”
“所以我是以个人的名义加入了联盟,是一点点打进去的,可没用龙息宗宗院学生的名号。”
“哼,行吧,你总是有话说。”
“虽然宗院学生一般不会加入这些组织,可也不是没有例外。”
“哦?”
“至少,有我爸啊。”
“呵,”老宗主忽地笑了出来,抬手捋捋胡子,“你以前好像不怎么喜欢提到他啊。现在变了?要开始向他学习了?”
“有现成例子,得会用。”
“唉,”老宗主的眼神似是嗔怪,又带着些欣慰,“在外面学得牙尖嘴利的。说起来,这三年里你也没在我身边多长时间,总是在圣都住着。圣都人杂,处得久了,也跟着滑头起来了。主意也是越来越拿大。”
“哪有。圣域里我不还是最听您的话了吗,您这次让我回来,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还不想回来?年轻人得懂该避风头避风头。”
“可您也说过,要乘风而上。”
“我说的是‘乘势顺风而上’。戗风上的苦头,可没那么好吃!我这儿也有个现成例子。”
“您说。”
“哼,你爸啊。”
看着彼此,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鸣鹤这孩子,敢想敢做,那份儿气魄也真是——”百里老宗主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许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所以啊,师公,这件事揭露出来以后,圣域对爸爸的评价也并没有什么变化,”赤焰七星说道,“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反倒是个很自然的结果。”
“竹叶青的那段视频,不仅没有挑起圣域对父亲或者我的仇视,反而让圣域再次看到了父亲跟元震伯父之间的深厚情谊,”赤焰七星继续道,“那个视频不论是真是假,那场对战的结果不论究竟如何,他们两人是完全投入到其中的,赛前也早就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彼此,无怨无悔。”
“圣域,固然难以接受元震的死,可他们迫切想弄清楚的,是元震的死是否‘清白’、是否该是他会有的结局。”老宗主叹道。“那样的倾世一战,也算是给了圣域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吧......”
“云一舟对你有什么安排吗?”
“暂时没有。云主席让我看着办,有问题随时找他。如果龙息宗不想留我的话,直接到他那里就好了。”
“哼,他倒想得美。唉......”老宗主看向赤焰七星,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转而说道:“接下来,我只对你有一个要求——务必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是干任何事的本钱。”
“嗯,我明白。”
“明白?可瞧瞧你这一身的伤吧,”老宗主心疼道,“简直说你是在糟践自己都不为过。”
“哈哈哈哈......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赤焰七星爽朗一笑,“好了好了师公,我向您保证,以后我肯定好好保护自己,绝对不给自己添新的伤了!”
“这还差不多,但——要记住了!”老宗主颇为严肃地说道。“行了,准备准备去圣都吧。虽说我不觉得入围对你来讲会是件难事,但还是要小心。”
“嗯,我会的。”
“我会的,”钢千翅应声答道,“您放心,我会冷静处理的......”
刚跨过肃师公房门的门槛,钢千翅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钢甲炮。
“哥哥,你跟师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瞒着你?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钢千翅双手叉腰,踱步走到他面前,“是师公叮嘱我们选拔赛要小心,毕竟这次遇见的会是整个圣域的人。”
“真的?”
“当然是真的。”钢千翅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星仔那个有正式进修生身份的人都要代表圣域去甲虫王国作交流了,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钢千翅顾自继续说道,“我们连个进修生的身份都没有。况且说到‘学生’身份,我也只是坤山院的学生,至于骑刃王学院——是他们开除我在先的。他们不仁,哪里能说我不义呢?”
“哥哥......”钢甲炮一皱眉,似是没有听懂。“你在说些什么呀?”他盯着钢千翅,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说那样一段话。“甲、虫、王、国,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呢?你很早以前不就说过,以后我们就是想做什么做什么、随心所欲地活着就好了吗?”
“嗯,对了,就是随心所欲地活着,”钢千翅应声点头,“甲虫王国?呵,甲虫王国......甲虫王国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他垂眸,轻摇了摇头。“走吧,该回去收拾收拾了。——诶,桃花铃那边怎么样了?申屠承淼让她去吗?”
“哦,她啊,这还用说,肯定是死乞白赖地求申屠承淼让她去啊!”钢甲炮说道,“不过,她眼睛的那种情况也确实很麻烦......唉,一直见她疯疯癫癫没心没肺的,没想到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怎么,心疼了?说到眼睛的话,也许明渊那边有办法。洪杏子的视神经管不就是那边的一个医生给接上的吗?”
“对啊,眼睛这茬儿得问赤焰七星!”钢甲炮忽如醍醐灌顶灵机一动,两只眼睛亮起光来。“再见面的时候我得好好问问。”
“嗯......”
“怎么了哥?干嘛这么看着我?”
“哼~没什么,就是瞧你挺认真的。”钢千翅淡淡一笑。“走,我们得先去笑大师兄那里一趟。”
“哈,笑大师兄......哈哈哈......哥你是去笑话大师兄吧?”
“众所周知,笑师兄是咱坤山院的一大传统。每临大事,必得笑师兄。”
“哈哈哈哈......笑老妈子......‘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哈哈哈哈......”
“诶,你懂的嘛~”
......
又一次搪塞过去了。
钢千翅心里暂时松了口气。
他的确有事瞒着钢甲炮。
竹叶青在离开之前见过他。
“......钢铁龙曾于我有恩,因此在当年那件事后我一直都想找到你们兄弟俩,将你们抚养成人,或许也算是报答了他。只可惜我一直没有找到。”
“不成想,当年害了你一家的就是嗜血,而他竟然还把钢甲炮养在了身边。”
“所以你想说,你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我和钢甲炮的父亲是钢铁龙?”
“不,是在更早以前,”竹叶青答道,“由念七白庄主亲口告诉我的。”
“所以?”钢千翅压下双眉,“这跟你找我来的原因有关?”
“在得知你们的身份后,我本想找到你们并且告诉你们实情,”竹叶青没有理会钢千翅的问话,“但转念一想,或许让你们生活在已经适应了的生活里对你们来讲会更好,因此也不曾打扰过你们。但现在,由于你们身份已经公开,有些事我就不得不提前告诉你了。”
“提前——告诉我什么?”
“你知道,你母亲还活着吗?”
“......”钢千翅的心不禁一揪。
“这是她的近况。”竹叶青的手落在了报纸上橙鸣雅的图像上。“我们的代总理,橙鸣族长,橙鸣雅。”
“......”
“她是你们的母亲,确信无疑。毕竟,当年钢铁龙与她都是我的朋友,而她——更是我的同事。那时她的身份是‘羊雅’,一个普通的甲虫王国公民。我们都在内阁并且都是红日党成员。你知道红日党和白月党吗?”
“知道,但不了解。”
“红日党和白月党是甲虫王国的两个政党,前者基本都是普通公民,后者则由贵族成员组成。这两个政党的形成正是甲虫王国为调和由来已久的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而产生的结果。”
“众所周知,甲虫王国的许多政策都是由内阁颁布,而这些政策其实也都是红日和白月两党共同商议确定,确定后呈递给国王,由国王作出最终审定,再交由内阁颁布。甲虫王国以此来实现最大限度的‘民主’和‘公平’。”
“而你母亲作为甲虫王国六大元老贵族的成员,却以平民的身份加入红日党,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钢千翅不语,只盯着竹叶青,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执行白月党的蠹心计划。”
“哦,原来是当奸细。”
“为了当好这个奸细,你母亲也是煞费苦心,”竹叶青说道,“甚至,选择嫁给你的父亲。”
“钢铁龙是两个为国捐躯的平民军官的后代,家世清白,后来凭借高超的骑刃王技术在整个甲虫王国享有极高的盛名,身边各界人士众多,关系网庞大。对于从零开始的羊雅来说,是个极好的背景。”
“红日党当年的‘炎月危机’很大程度跟她有关。不过可惜啊,羊雅后来在竞争红日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的时候败给我,没有得到统领整个红日党的机会。再后来,红日党内部发起肃清行动,羊雅为避免白月党被红日党捉住把柄,主动隐退。继任橙鸣族族长后更是小心谨慎,多年来称病并不理会政事,直到去年才又在国王的支持下活跃起来。”
“你母亲,在那件事之前就离开你们了吧?唉......真是绝情。”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钢铁龙多少跟谋反一事沾点关系,而你们的存在,对于一个元老贵族的族长来说,也不是件好事。”竹叶青颇为哀怜地看着他,“你们是她不想被揭露的过去。尽管国内一直都有些风声,但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证明橙鸣雅就是羊雅的论调。”
“所以,你是提醒我,她有可能对我们不利?”
“不排除这种可能。”
“哼~那多谢提醒。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觉得贵族还应该存在吗?”竹叶青望向他,“还应该有贵族或平民的划分吗?”
“呵,问得可笑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又不能决定它应不应该存在。”
“我觉得,不该存在。”一道冷光从竹叶青的眼眸中掠过。“贵族这样的特权阶层,早就不该存在了。应该有的,只是甲虫王国的公民。——钢千翅,你也很讨厌那些贵族吧?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上消灭甲虫王国贵族制、实现真正的平权的道路?”
“国王也是贵族。”
“国王,是统治者。”
“你不会也要造反吧?”钢千翅挑眉,笑问道。
“取决于我们的这位统治者愿不愿意听从我们这些人的意见。”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与我一样,是这个贵族制度下的受害者。”
“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敌人。”
“没有永远的朋友,自然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钢千翅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打了个哈欠,“无聊,没兴趣。走了。”说罢,便就转身离开。
“如果以后在甲虫王国遇到了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们最可靠的庇护!”
......
啧,真是麻烦。
钢千翅吐掉衔在嘴里的草杆,翻身朝向窗子。他心里十分烦躁,思绪不停地在曾经的那些记忆与竹叶青对他话之间流转。
原来她也是一直都在伪装吗?
竹叶青究竟有什么图谋?
改革,他想要改革?
唉......
这些,又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钢千翅轻叹一声,切身地体会到了铠甲神的难处。
铠甲神坐在铠甲元震工作室的房顶上,遥遥地看着远处五千仞大楼的那座尖塔——铠甲元昊的办公室。
群星璀璨,照耀得那个灯火通明的玻璃大楼更加闪耀,好像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宫殿般华丽。
已经站在那样一个高位上的人,还会想要什么呢?
铠甲神想起了壶冰的话。
“他们想要谋求的,是唯我独尊、独一无二,像神祇一样远远凌驾于众生之上。这是到了他们那种地步的人,最后可以追求的理想。高位者往往是理想主义与极端主义的结合,是个复杂的矛盾体。矛盾固然可以促进发展,但矛盾也容易致使灭亡。”
镜湖打开,同时也将铠甲元昊和雪无量、炼铁轶将地源之力溢出力量导向多处工厂作为能源的事暴露了出来。其他宗门虽然在圣域面前为他们做了掩护,但私下里还是要求铠甲元昊尽快关闭各个转送站,避免让地源之力再惹出更大的麻烦。
但毕竟是十几年的重大项目,哪能那么轻易说关就关?因此,地源之力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仍旧继续为圣域的工业发展提供着能量。
圣域内部的矛盾很严重,不仅民间组织跟七宗之间有矛盾,几个宗门之间也有很尖锐的矛盾,只不过因为某些因素而暂时隐藏了起来。铠甲神渐渐理解了父亲曾经的想法,他想解决这些矛盾,就像衡阳山说的那样,“通过改革来为圣域和昆虫大陆带去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
光明美好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铠甲神的眼前浮现起永恒之境来。
那个理想得不真实的地方。
“你们就是他们,而你们也可以是我们。”
壶冰的那句话,给了他一个选择,是否成为那个新世界的开拓者的选择。
永恒军团的理想,跟父亲的理想是一致的。
父亲的理想......
衡阳山问过他,“怎样的一个生命才称得上‘有意义’?”,问过他,“你会想要活出怎样的人生?”
空如是也问过他,“你的一生该是怎么样的?”
他们都在问他一个、他其实给予过考虑但却只给过自己一个苍白答案的问题。
他要追求骑刃王的终极。
铠甲神十五年的生命里,似乎只有骑刃王,除了父亲的死,他好像没再给予过其他事太多的注意和思考。
“......就这样一直比赛、比赛、比赛......有什么意思呢?”
“啸天哥,你是因为总赢才觉得没意思吧?像我们这种打十场比赛都不一定能赢五回的人,根本就没想过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
“唉——也许吧。不过告诉你们,我确实想跟俱乐部解约了。”
“解约?啸天你是真赚够钱了?”
“钱嘛,七七八八了,冠军嘛,也赢过几个了,但总觉得没意思。我想,我得离开这儿了,离开去找找,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活着有什么意思?当然是为了快乐啊!”
“打比赛快乐吗?”
“打比赛为了钱,有了钱才有快乐啊!”
“所以说嘛,你们也不认为打骑刃王比赛本身就是快乐的,你们想要的,是打骑刃王比赛能给你们带来的好处!”
“哎哟,啸天,透彻!今儿个上格局了!——接着,我新老板送的华子(烟)!”
“好嘞,来,清子,借个火。——话说,条儿啊,你这老板换了多少个了?跟你说过,就算是打黑赛,也别冲那么猛,三天两头的死人,老板们也受不住。”
“嗐,这不说明咱实诚吗,拿人钱财、与人分忧~办事彻底!”
“唉,也是,不能给老板丢面子。诶,条儿,你呢?你要打一辈子比赛吗?”
“我?嗯......当时从山里边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因为老大说打骑刃王比赛能赚钱。我想着赚了钱,就能让我老爹老娘过上好点儿的生活,所以干啥不是干,就跟着到了这儿。现在嘛,钱倒是赚了,最初的目的也达到了。虽然这行当危险,但我这个人——估计也就只能干这个了。所以,我就没想过其他的。至于你说的什么意思啦、意义啦的,全不在我考虑之内。”
“就是啊,我们谁打比赛不都是为了一个更好的生活吗?哪个行当都一样。”
“唉!行吧,这就叫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儿!就是个‘活’!——诶,那个谁,新来那个叫、叫什么——”
“铠甲神。”
“啊对,铠甲神。——老大一个朋友带过来的小孩儿,让我带他。——你说说,你这么大点儿个小屁孩儿,不怕死来我们这儿打骑刃王比赛,是为了啥呀?为了更好的生活吗?”
铠甲神的思绪飘忽不定,不停地在这十几年里的种种场景中游走。
最后,却定格在了天牛的那张笑脸上。
“大哥是我最佩服的骑刃王车手,也一定会是甲虫王国未来最强的骑刃王车手!我相信,跟着大哥,我也会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他能让他的信任和期待落空么?
他是他们的大哥。他不能。
不只是为了活着,也不只是为了骑刃王的终极,而是要走向那个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
他的未来,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