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们提到的竹叶青陷害赤焰鸣鹤、诬告圣兽队谋反作乱一事,我们并不会提起。原因在于——”
“您不用说了,申屠少宗,这我一早就知道。那件事不仅仅是私人仇怨,它还牵涉到圣域和甲虫王国两域,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最好保持沉默。”
“的确如此。竹叶青是甲虫王国的军机大臣,几句缺乏事实依据的指控没有实质效力,反而会让你们得个诽谤诬陷国家重臣的罪名。”
“......”
“钢千翅?”
“您说,我在听。”
“你知道圣域跟甲虫王国最开始即是以骑刃王交流为主,选送车手来圣域本身也就是你们国王促成的。所以七宗决定在那位军机大臣到访期间举办一场比赛——比赛形式暂不透露——来展示展示我们圣域教出来的优秀学生。甲虫王国入选的,就是赤焰七星那一批。”
“哦......但您知道我是凤羽宗江小川老师带来的。”
“是的,你不需要参与那场比赛。不过我们需要你还有钢甲炮担任另外的角色。”
“什么角色?”
“某个NPC。”
申屠承淼的话在钢千翅的耳边回响不绝,惹得他更加心烦。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寥落的几颗星子散乱在墨色的绸布上,闪着虚弱的光。寒风阵阵,动摇着憔悴的枯枝,将枝头残余的几片干黄叶子吹落在地、又将其打碎。灯光掩映在黑暗里,忽闪忽现,没有温暖,只显得如鬼火一般可怖。这样的夜晚跟念七白带他走的那天一样。
钢千翅倚在长廊的立柱边上,盯着那天空,长久沉默着。
那次从黑灼石山海岸返回狮鹫山庄,他受到了极其直接的冷遇。圣兽队应魔鬼队要求前往黑灼石山并且成功救出国王的事已经在全国报道过了,那么对于甲虫王国的国民来说,他们该是“功臣”。然而,狮鹫山庄的人似乎并不那么认为。他们躲躲闪闪的行为和暧昧不明、多少带着些惶恐的态度无一不在说明他们根本不欢迎他。
为什么?
因为念七白私自收养了当年涉嫌谋反的圣兽队队员钢铁龙的儿子。这就是根本性的错误。
“虽然......这不道德而且无情无义,但我必须这么做,”念七白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他面容憔悴,精神十分不济,“钢千翅,我——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狮鹫山庄也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你......你依然可以住在这里,但这里不会再跟你有其他的关系了。你以后无论怎样,都与狮鹫山庄无关。你不是狮鹫山庄的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从来不是......明白了吗?”
钢千翅明白。他知道那是因为竹叶青,那个掌握权力、可以任用权力的人。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名为权力的令人窒息的压制。那压制不直接在他身上发力,却比直接在他身上发力更加恐怖。
钢千翅本不惧怕权力。他曾经在地下车赛对上过几个贵族子弟并且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尽管他们扬言会让他付出代价、赛场场主也极力劝说他道歉,但他始终不为所动。的确,那贵族子弟确实找了些人来打他并且他也因此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但当伤好以后,向来秉着有仇必报原则的钢千翅又把那个贵族揍了一顿,随后不顾赛场场主的阻拦联合其他人把那贵族扔出去并且警告他永远不准再出现在那个地下赛场。
或许那贵族子弟本身是个软塌塌的粉条性子,愤然放出几句狠话离去之后竟也再没有其他反击,既没有把钢千翅送进医院或者局子,也没有带人查封那处地下赛场,而他自己也没再出现过。所以那次对抗,钢千翅获得了最终胜利。
贵族大抵是群玩物丧志、欺软怕硬的脓包;权力最怕的是敢跟它硬碰硬的实力。
但后来的经历令钢千翅改变了这个看法——达到顶点的权力的确能够蔑视一切。在那样的威权面前,性命不再是性命,所有不过游戏。他逐渐从那一个个故事里看清楚他们生存的国家其实是怎样一个蒙昧的国家。
变革......
钢千翅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词。
廊边的几丛竹子在风中晃动,潇潇飒飒,别有意境。钢千翅随手摘下一片竹叶抿在唇边,吹奏起《心幽》。悠扬的叶笛声揉进凉飔,卷入云霄。
“钢千翅!”
突然的一声呼叫宛若凌空而降的炸雷惊了他一跳。
“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
“大晚上你不睡觉在这儿吹叶子干嘛?”
钢千翅打量着桃花铃,只见她振动着翅膀低低地悬在半空,神情十分激动,于是轻哼一声道:“你不是打兴奋剂了吧?”
“当然不是,打兴奋剂哪里能让我这么开心呢——当然我也没有打过兴奋剂——事实是我也入选了!”桃花铃搓着手笑道,“就你说的七宗要办的那个神秘比赛!我师傅才刚告诉我的。我们那次去接赤焰七星几个人的都入选了!——哈哈,那个神秘比赛竟然还有NPC,一定很好玩!”
“嗯哼,可以猜到。”
“呃......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
“‘宠辱不惊,注意仪态’,谢谢。”
“呵,你居然学我师傅那套教训我?”
“或许只是大部分人看到你都想这么跟你说而已。”
“但可惜脸皮太厚,谁说都说不动。”
“钢甲炮,你也睡不着了?”钢千翅回头笑道。
“你们那一惊一乍的,任谁能睡着?”钢甲炮叉腰说道,“夜里说话能不能别那么大声?”
“我不想,但那一瞬间不太能控制住,”钢千翅一耸肩,“另外这位阿宅好不容易找到了出门理由,一下兴奋过头了。要谅解,对吧?”他回过头冲着桃花铃说道。
“可不是嘛,对于我这种又宅但是又很喜欢冒险游戏的人,出门最大的障碍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啊!”桃花铃直率说道,“有理由我就可以出去啦——一想到那个神秘游戏,我就非常非常激动。”她不由自主地跳了几跳,“何止是今天睡不着,到出发那天我都要睡不着了!”
“那你就多想点不开心的事,”钢甲炮打了个哈欠,“比如,你的身体条件可能让你在比赛里处于劣势——有的时候我会这么想。这能让我放低情绪,谨慎一些。”
“但色盲对比赛没什么影响啊,”桃花铃思索道,“况且,日常256色表我都已经背下来了,‘识别’不是问题。——嘶,你为什么要让我想难过的事?”她眉头忽地一皱,“那可真堵心......”
“什么堵心?说出来乐乐。”钢千翅道。
“你们不能懂的,那是作为创作者特有的堵心。”桃花铃痛心地捂住胸口蹲在地上。“真他妈的——堵心!”
“她这情绪转变也太快了,脏话都骂出来了,”钢甲炮悄声对钢千翅说道,“简直分裂啊。”
“哼~她思想跳跃程度不一直都这么大么?”钢千翅笑了一笑,“听她说吧。——诶,那具体说说怎么回事儿?”
“我跟霙霙的心血结晶——”她一字一顿,苦着脸又咬牙切齿,“被剽了!他妈的我......”
“哦,那告他去。”
“告个屁!”桃花铃猛地跳起来,“那货可是个聪明家伙,他一没照抄老子的字词句段,二没复刻老子的情节内容,搞个调色盘都不好搞!——你以为他怎么剽的?他窃了老子的故事架构,偷了老子的行文脉络,仿了老子的写作风格,老子的世界观、地理设置、各种特定概念甚至是给某些人物加的小特点都他么被剽了!可以说我有个什么,他就对应地也出个什么,这‘对应’简直他么的跟照镜子一样。”
“也许他想跟你致敬。”钢千翅插话道。
“致敬他奶奶个爪儿!我没死呢!老子不是圣人、不是巨人,我可没说我愿意‘甘为人梯’让他踩我肩膀!而且你说啊,是不是都这么奇怪,怎么他们这些‘剽’的还能那么活色生香?知道吗,他那‘高仿’的热度可一点儿不低。——你说,你说,”桃花铃顿了一顿,“我亲手养出的孩子,我当然能百分百辨别,那除了我以外就没人看出来么?我很不能理解。霙霙告诉我说我们的一个大粉竟然还给她推荐了那篇作品!”
“这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图看个开心,谁管你一本两本的一样还是不一样?你也别看太重了。”钢千翅劝解道。
“我——他么的老子也不想看太重好吧,只是那货凭什么站在老子呕心沥血、苦心孤诣得来的物质基础上?凭什么从我这里取得间接经验还不标明出处?那可都是我搜集资料整理出来的。这让我很堵心啊!他是我孙子么,是我学生么?就算他是我孙子、是我学生,他剽老子的东西,老子也必然为他送上出门就被骑刃王撞的衷心祝福!”
“看不出来你还挺阴暗的......”钢甲炮皱眉讪讪一笑。
“呼——”桃花铃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一想到那货IP地址也在圣都,我就一点不开心了——笑什么,我是气得激动!他不觉得自己可耻么?哼......”
“兄弟们,”桃花铃缓过劲儿来蹦了几蹦,两把拉过他们,“咱们翻过这篇儿,先不提了。至于那个比赛——”
“等一下,”钢千翅打断了她的话,“先松手再说。”
“好,”桃花铃应声松手,不以为意,“那个比赛——”
“桃花铃。”
钢千翅跟她说话的语气鲜少那么严肃正经。
“怎、怎么?”
“你是个女孩子吧?”
“这......为什么要用疑问语气?”
“既然你确定你是,”钢千翅继续说道,“那就至少不要随便对异性拉拉扯扯,懂吗?而且大半夜的,你一个长得还算看得过去的姑娘来找我们两个男的,这很不合适。不管熟人还是生人,都不合适。这会有危险。明白么?”
“......”
桃花铃眨眨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神情特异。
“钢千翅,你好像我爸啊......”
“噗!”钢甲炮禁不住噗嗤一笑,伸手在钢千翅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哥,恭喜白捡一闺女啊!哈哈哈......”
“不、不是,你们别笑啊,真的很像,”桃花铃认真道,“跟我想象里的一样。——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抬手一敬礼,双眼弯成了月牙,显得十分开心,“‘爸爸’放心,我是弯的!”
“......”钢千翅皱了几皱眉头,无可奈何地一叹,“我们是在说同一件事么?你这答非所问的技能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要谅解啊,哥,”钢甲炮笑道,“她这种跳跃思维不是正常人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