蜈蚣小八正蜷缩在舒适的黑曜石石室内,享受着从冰凉的黑曜石床体通来的地源之力的滋养。被气浪割裂的甲壳正在逐渐愈合,那对长颚也已经萌出了新的芽基。幸运的小九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正偎在母亲的身边啃啮着骨头。
“大人已经启程了。”
安士白从昏暗的隧洞口走出来,手里持着一盏长柄莲花状香油灯。
“亚列他们一起么?”
桑杨沙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八的身上,并不转身看向来者,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
“没有,”安士白否定道,“只带了春夏秋冬。”
“哦,”桑杨沙点点头,“有点儿危险。”
“有金骑团副团长风霜剑随行保护,安全,”安士白道,“况且圣域那边也重视,会提前派人来接的。”
“嗯,也是。”桑杨沙面无表情,颇有些无精打采。
“桑桑?”安士白关切地唤了一声桑杨沙的名字,伸手牵住桑杨沙的右手,握了一握,“最近怎么这么低沉?”
“因为......”
桑杨沙呢喃着,低垂了眼眸,将原本撑在腰间的左手伸过去握在安士白的手背上。
“我心疼啊。”
她把他的手放在胸前,用似是撒娇的口吻说道。
“桑桑......”
“诶,”桑杨沙忽地一扭头,露出一副娇媚的笑,“什么?”她挑了挑眉,上前几步搂住安士白的脖子,微微仰头,朝他的唇角靠去,“这个时候......你确实该安慰安慰我的。”
温热的带着些奇香的气息扑在安士白的脸上,令他心头一颤,陡然生出一股燥感。“桑桑,别这样。”他捉住了桑杨沙抚在他脸上的手.
“哼~”桑杨沙轻笑一声,将他的手甩开,“别哪样?”她挑衅地盯着他,眼神精光闪烁,好似在看一个落网的猎物,“你啊......”桑杨沙的手慢慢从那肩头滑落,沿着他的手臂一直向下握住他的手腕。“我反倒要问问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安士白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她。“我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桑桑......污秽的人是不能够得到‘神’的救赎的。”他撇过头去,躲开那蹭过来的柔软的嘴唇。
“那么,我偏不让他救。”桑杨沙任性地冷笑了一声,固执地掰过安士白的脸来吻了上去。
“呵呵呵呵......”
她突然又笑起来,双手捧住安士白的脸,定定地看着他。
“那就别在这种时候招惹我。”
桑杨沙推开了他,又将那盏灯夺了过来。“很香,”她闻了闻,抬手打开灯盖,毫不犹豫地朝地上一泼,“但是我不喜欢。我的小八小九也不喜欢。”
“哼,”桑杨沙抬眸朝安士白看去,“说过了,我在这里,就不会有事。干什么还要带这种东西?”
安士白恢复了神色,泠然应声道:“正是因为你在这里,才更得带着。”他向那地上的几堆尸骨瞧了一眼,“保不齐我也就成他们里面的一个了。”
“唉,”桑杨沙轻叹一声,“只能说他们真该死。——小八跟我这么久,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吃它圣域几个人补补身子怎么了?”
安士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说道:“圣域此次必然要跟大人再谈圣兽队覆灭一事。”
“是啊,正好如了大人的意。黑灼石山后,大人没有再对他们出手,反而顺着他们,让他们顺利进入圣域,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估计铠甲元昊还有多长时间?”
“一两年吧。他的脏器器官已经开始萎缩了,萎缩期过后就是自噬消解期,器官逐渐自行消解,就好像是——哦对,提前‘腐烂分解’了一样。再之后,就等奏乐入殓吧。”
“桑桑,”安士白的声音低沉了下去,转动着一双白眼睛看向桑杨沙,“你觉得他真的是那个命定者么?”
“让我数数,”桑杨沙故意地伸出手来数着指头,“啧,得快二十年了吧。怎么现在要问这个?——别这样看着我,你是读不出我心里在想些什么的。”
“哼~”安士白笑了笑,“那你会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
“至少,”桑杨沙稍有犹豫,“神殿为他出现了。而且那座雕像确实在他碰到它的那一刻坍塌了。‘冰冷的月光照在他的头顶,熊熊烈焰不曾靠近他的身体。’可跟预言里的分毫不差。”
“但是那天进入神殿的人,不止他一个。”
“哦?”桑杨沙饶有兴致地看了安士白一眼,“你不是笃信神殿预言的吗?怎么现在竟然开始怀疑了?”
“不,我没有怀疑神殿的预言。我只是怀疑‘他’是或不是而已。”
“是或不是,真的重要?”桑杨沙双臂抱胸,将重心落在了右脚上,斜斜地站着,“单看你我,我们本不是这一代的看守者,但却被送进了神殿、跟它的命运和那些预言绑定,等着六十年的约契结束,随风没入星汉沙漠的雾霭尘烟。”说着,她抬手抚上额间的那道血色的长长的竖痕,“我没有那只能看见短暂未来的眼睛,而你——”桑杨沙略有怅然地盯着他的双眼,“却是要为那个所谓的父亲受罪,我的哥哥......”
“本以为只能在那个石头城里结束一生,谁能想到‘变数’竟然发生在了我们这一代?”桑杨沙继续说道,“竹叶青进入了神殿。雕像坍塌。他举起了炬火,获得了蓝石,得到了‘他’的启示。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人,他‘都得是’那个人。而我们,当然得‘按约追随,不可背弃’。这可一点儿不错,不是么?——啊,当然,我之所以愿意为他做事,更重要的是他的行事风格真的很合我的口味啊。要是换个无趣的人,也许,我真的宁愿背约也说不定。”
安士白想到了神殿上的那些预言和当年立约时的场面。他的神情黯淡下来,似有无可奈何的意味:“的确,不管他是或不是,他都已经把握住这个世界的主要命脉了。他确实在应验预言。”
“呵,”桑杨沙耸肩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怀疑的?”
“或许就是从我们不知不觉间把‘大哥’换成了‘大人’开始的吧。”
“怎么,竟然对他这种人有感情?”
“称不上什么感情,不过是——”安士白没有继续说下去,“其实,在神殿里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不觉得他会是那个人。而现在,尽管他好像更加贴近了那个人的形象,但我却越来越觉得他绝对不是。魔鬼,却要做救世主吗?”
“堕天使,反要做天使吗?”
桑杨沙定睛看着他。
“魔鬼,怎么就不能是救世主?况且,预言里的那个人也并不一定是‘救世主’。‘或生或死,他将决定世界的走向’,预言里只说了那个人会站在左右这个世界走向的位置,可没说他会带来什么结果。我们立的约只要求我们追随效力,可没提我们还需要对他的所作所为作出评价建议或是修正。况且,桑杨沙不一定是桑杨沙,安士白不一定是安士白。很多事情本就已经错乱了。”
“但预言是正确的。昆虫大陆越来越混乱了。”
“我还记得,”桑杨沙又忽然开口道,“进入神殿的另外一个人,是赤焰鸣鹤。”
“没错,是赤焰鸣鹤。”
“但在竹叶青应验预言的时候,他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神殿的一角一落都没有第二个影子。直到我们跟随竹叶青离开神殿、直到神殿再次消失,我们都没有再见到他。”
“对,那很奇怪不是么?预言里只提到了一个人,可进来的却是两个人。神殿究竟为谁出现,也是个问题。”
“的确奇怪,可这个问题已经不成问题了,”桑杨沙笑道,“其中一个已经死了,那么剩下的那个就是正确答案。”
“至少我们可以把他当做正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