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他们之间的爱吗……你懂,那真正的悲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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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域天穹门有一处僻静的地方,名叫虎牙冈。虎牙冈下的一隅长着蔚然葱郁的虎纹竹林,面朝着水晶似的清澈而剔透的幽潭。潭面平整如镜,形状似凤,故名为落凤潭。
那年的夏夜,皎月当空,繁星满天。怀着凉意的微风揉皱了潭水,割碎了洒在潭面上的月光。光,涌动着,忽闪忽闪,一波儿又一波儿地朝岸边涌来,低吟着什么哀婉的曲调与竹叶的簌簌浅唱相和鸣。
落凤潭边高峻的崖岸上,一个小姑娘傲然对月,玫红色的铠甲辉映着星月送来的雪一般的光芒,璀璨得宛若身披霞光的神的仙使。
她昂着头,似乎对着月亮十分狡黠地笑了笑,又向前几步,张开双臂来。
忽地,她纵身一跃。
彩色的流线划过天际,随即而下,冲入落凤潭,将那块平整的水晶砰地打碎。
无拘无束的笑声,清脆、自由,震颤了静谧。
她轻巧地从水下飞出、盈盈地踩在潭面上,好像得胜了似的那么高兴。有力的翅膀急速地振出愉快的节奏,她跳动着,踢起随意四溅的水花、踢得哗哗作响。
那夜,水光潋滟,舞影翩翩。
那夜,凤羽宗的凤落在了铠甲元震的眼前。
“哈哈哈哈......诶,你是谁呀?你瞧,这样是不是很好玩?我把月亮踩在脚下啦!哈哈哈哈......”
这就是铠甲元震跟雨玲珑的初见。
青梅竹马,天骄与天骄的珠联璧合,曾是多少圣域人的心头念。然而,这本该美好的一切却被横空劈出的赤焰鸣鹤扰乱。
但其实,那些想法也只是圣域人的一厢情愿。
雨玲珑喜欢铠甲元震,几分依恋、几分崇拜、几分感激以及剩下的道不明的喜欢。但这喜欢里,却缺少一种或几种成分,导致她始终无法将自己与铠甲元震之间联想成另外一种关系。他人的期待有时会让雨玲珑感到怀疑,让她不免有些沮丧,似乎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个遗憾,毕竟铠甲元震的各个方面都无可挑剔。
可她实在是个固执的人,不能接受不清不楚的结果,也绝不会欺骗自己、迎合其他人的要求。
至于铠甲元震,他当然是喜欢雨玲珑的,从幼年时代的惊鸿一瞥起就是了。而跟雨玲珑的喜欢不同,这是可以发展到另一种层面上的喜欢,也是所有人都能够确切地看出来的喜欢。
然而,正如雨玲珑知道铠甲元震对自己的心意一样,铠甲元震同样明白雨玲珑对他的实际感情。
两个人相同的聪颖通透,彼此心照不宣。
赤焰鸣鹤的出现其实也让铠甲元震明白了自己对雨玲珑来说究竟缺少了什么东西。
本质上说,那是一种引诱力。
狂傲不羁、野性十足,强烈的攻击性,不服输甚至有些偏执、我行我素,想法多样而千奇百怪甚至荒诞不经,一经决定就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执行下去,够狠、够疯,对自己尤其如此......
赤焰鸣鹤的这些特质,带着恶魔气息的特质,具有极大的吸引力。雨玲珑,同样如此,而那一直以来对他的吸引力也许也源于她的这种特质。
不顾一切的一跳、将月亮踩在脚下的戏谑、冲破禁锢实现不可能的决心......
这些,都是多么地振奋人心而令人生发出无限的向往与期盼!
“......但其实你也跟他们一样啊,元震,”钢铁龙笑道,“极其相似。在别人看来,你跟鸣鹤好像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的两个极端,但你们本质上却是相似的、共通的,你们拥有共同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是朋友而非敌人。”
钢铁龙的话总是能够直中要害,虽然他在几人之中最为年幼,但那段通达豁然的气质和澄明的心境总是让他显得像是历尽沧桑的长者。
道心通明,超然物外,俗世纷扰而始终如一,看破红尘却游走于红尘,在铠甲元震看来,钢铁龙拥有一种宗教式的渡人不渡己的极善,他似乎不会被尘世牵累,也不该被牵累。
因此,在一年后见到钢铁龙身边的橙鸣雅之时,真正感到惊讶的其实是铠甲元震。
他向他们讲述了那段经历,从故意被大泰二泰抓住到以侄女婿的身份进入稻禾山庄,从被羊天道追杀到演双簧骗得那个所谓的政府的帮助、为庄民保住地产,再到橙鸣雅最终下定决心离开,钢铁龙的故事同样精彩。
“合着只有我‘无所事事’啊,这一年。”赤焰鸣鹤一耸肩,笑说道,“唉,可惜可惜,我竟也堕落了。”
“那看来是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了,”钢铁龙佯作思考,“暴风雨来之前总是很平静,无一例外——至少对赤焰鸣鹤是这样。”
“可不是么,知道这一年里赤焰鸣鹤都跑了哪些地方吗?”雨玲珑道,“甲虫王国的‘上层社会’现在可都对他欢迎得紧呐,即使在甲虫王国混不下去了明渊那边人家也都找好出路了,再不济还不是有龙息宗么,或者到枯魂峡谷也能玩儿几天。”
“唉——”赤焰鸣鹤的目光冲着众人一扫,面带笑意地指指她,“瞧见了吗,雨大小姐这一年里净长了嘴皮子功夫。我现在是越来越听不懂她到底哪句话是恭维,哪句话是讽刺了。”
“至少‘恭维’一直都不存在。”
“那么,就细说吧,鸣鹤。”
......
最后,当提到对橙鸣雅的真实态度时,钢铁龙则十分坦然:“当然不是因为‘可怜’她的处境,也不是因为‘感激’她的所作所为,而是真正的欣赏。是的,我由衷地爱她。”
早在故意被绑之前,钢铁龙就已经通过多种方式初步地了解了橙鸣雅——若果真是十恶不赦的匪徒,他又怎敢束手受缚?而随着后续事件的发展,心中的好感则逐渐加深、升华。
“......有的时候,一眼就决定了一切。”
天穹门的虎牙冈,峻峭的山崖上雨玲珑的身影依旧。
“震哥,如果现在我要跳下去,你会陪我一起吗?”她对着他笑了笑,“你会先劝我放弃这个想法,但因为是你、也因为是我,你也会陪我跳下去,但无论如何,你都觉得怪怪的,这不会给你带来快乐。”
雨玲珑上前几步,微微低头盯着百米下的水潭,“但赤焰鸣鹤可以。他跟我,实实在在是一样的——震哥,”她迅速地一转身,背对着悬崖,打开双臂,“你一直都知道的。”
玫瑰般娇艳热烈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开,只见她轻轻地一点脚,如多年前那般飞跃而下。
“坠落,并不需要理由!”
又一个彻夜不眠的夏夜,他终于将盘旋在心头多年的凤放飞了。
而凤的离开或许正是为了有朝一日白昙的盛放。
轻衣晚静的出现,让铠甲元震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深切的依恋与归属,那是圣域、是天穹门、是铠甲家都未能给予他的感受。他的强大令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仍然是一个“人”的事实。圣域赋予他的期望以及自己筹谋多年的目标,也令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的事实,他始终不停不歇地奔走,将一切有碍于这些目的的东西抛之脑后。
脆弱与踟蹰、迷蒙与胆怯、低下的私欲、叛道的苟且......铠甲元震似乎从不曾有,他也从不允许自己产生。渐渐地,一尊由内而外都散发着神圣气息的黄金般不朽的形象被打造出来。
然而,对这样的形象来说,柔软的依恋依旧美妙。
“元震,我记得你好像也懂医啊,怎么总是——”权北极调侃地笑道,“怎么总是来找我们家轻衣医生?”
“以前懂,但现在不记得了。至于看病,当然还是得找熟悉的医生。”
“哦,那看来是找人而不是看病咯。”
“既找人,也看病。”
凉山下的她、权家里的她、暴动区里的她、狱区医院里的她......易碎而坚韧、柔弱却顽强,无论身处何地,那颗蕴藏着对世界无限热爱的心永远圣洁无瑕、光芒万丈。如此的耀眼夺目,令人怜惜、敬佩、崇仰。
“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为他们减少痛苦而已,因为——我了解痛苦。”
“越来越凶虐冷酷的人、越来越贫瘠荒凉的情感,一切好像都徘徊在破裂的边缘,这个世界的发展似乎已经‘走偏了’。如此这般,让人心痛。可我,除了尽力当个好医生外,又能做些什么?”
“应该有一个更好的世界,没有暴虐、压迫和剥削,一个能令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至少——是让人能够不那么辛苦地活着的世界。”
......
一眼的决定,由衷的欣赏。彼此间的理解,志同而道合。
“轻衣医生,”同以往的探访相同,只是那次临了,他忽而转身一问,“如果我请求您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执掌那一点私心,您会怎么想?”
突然听到这话,轻衣晚静微微一怔,随即平静下来,苍白色的脸颊泛起极淡的红,她望向他的眼睛,透出几分不忍与犹豫。
短短几秒,却好似一生。
最终,她还是对他笑了笑:“那么,您要做好随时失去这一部分的准备。”
“好,现在我请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