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打了,山快塌了!”
山快塌了......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没有选择,所以,我选择杀戮!”
我是蜘蛛,一个还活着的人。
铠甲神的那句话让我不禁回想起了曾经那个同他一样惜命的我——不,现在的我依然惜命。我想活下去。
只可惜,我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珠珠!珠珠?珠珠啊?宝贝儿,你在哪里呀?快,别躲了,让妈妈抱抱~”
天知道,每次听到那个女人这样的呼唤,我会有多么害怕。蔽破的房间,黑暗、潮湿,到处都是一滩一滩黑乎乎的黏着污迹,纸屑、酒瓶、破烂的被褥散扔一地,墙皮几乎全部剥落,露出大片大片长着青苔的砖墙......那个散发着腥臭味的房子,是我永远摆脱不了的梦魇。
“珠珠、珠珠?再不出来妈妈可要生气了哦~”
我颤抖着捂着嘴巴,将身体整个蜷缩在墙角那个破烂的柜子里,透过那道封不上的狭缝,我看到了她提着酒瓶的踉跄身影,还有那仍在淌血的额头。柜子倒在堆得像一座小山似的垃圾里,她不会找到我的。
她千万不要找到我!
“珠珠!”
那天,我差点死掉,差点死在我的亲生母亲手里。
我叫水珠,一个贫民窟的孩子。
水濛,甲虫王国钢之城下辖贫民区里以作奸犯科为乐的地痞无赖,是我的父亲。赌博、酗酒、斗殴、抢劫、偷窃、贩毒......除了做一个好人,他什么都会。活到三十岁的时候,他凭借着上天赋予的绝妙口才和一张白净的脸蛋,将我母亲从钢之城骗到了这里,生下了我。
母亲原本是一个富户家里的女佣,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长相称不上美丽但也算是端庄周正,性子温吞,腼腆内敛。然而,这样的她却在父亲的挑拨之下卷走了主人家的全部金银器。带着那些资财,她本以为可以过上理想中的美妙生活,却难料自己已经踏进了地狱。成为窃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作为一个骗局的产物,我,也注定是个错误。
一个错误,又怎能受到优待?自记事以来,我从父母那里得来的除了打骂,就还是打骂......伤痛,是我关于那时的唯一记忆。
我拼命地干活、拼命地“赚钱”、拼命地听话、拼命地乖巧......我拼命地,希望通过顺从和讨好,换来他们哪怕一丝的怜惜......
“珠珠,货都给叔叔们送去了吗?”
“送去了,爸爸。这是叔叔们给的。”
“欸,真乖。我家珠珠啊真是个好孩子。”
他捏住我的手臂把我带到了他的怀里。
“谢谢爸爸,珠珠会努力做一个好孩子的。”手臂上的伤口又沁出了血,好疼。
可我得继续笑着,必须笑得灿烂。
“看在我们家珠珠这么乖的份上,爸爸明天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那满是胡茬的脸在我的脸上一下下蹭着,很难受——但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要带我去游乐场!
“好,谢谢爸爸!”
没错,那是游乐场,但那是他的“游乐场”......
十岁,为了活着,为了解脱,我“杀”了他们。
记得那是一个奇异的白夜,那么暗,却又那么亮,仿佛《圣书》里记载的审判之日——“审判的时候,夜幕永不降临。”
伴着老式挂钟的嘀嗒和远处教堂的午夜吟诵,他们凄惨的哀嚎从那小小的阁楼里传下来刺进我的耳朵里,扎得我的眼睛生疼。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流出,腌痛了脸上的伤口。我蜷缩在那个破旧的沙发上,开心地捂嘴发笑。对,我在笑,我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笑而不住地颤抖......
“多亏了你们的女儿,不然我们还真不好找到这个地方!”
父亲私吞了老板的货,转卖之后赚了一大笔钱。
“啧啧,不然怎么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呢,想来是有些道理的。”
老板猛地一推,把我推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身前。
“黑心的丫头!看看,这就是你选择的结果——满意吗?嗯?”
他拍了拍我的头,俯身盯着我,眼睛里藏着我不懂的隐意。
“珠......珠珠......”
看着躺在地上的他们,我并不悲痛,反而感到了一丝快意——太好了,终于死了,我终于要解脱了!幸福、自由、快乐......我终于也能——
“珠珠......快......快跑......”
第一次,我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种专属于母亲的甜蜜柔情,从她那双疲惫的眼睛中读到了专属于母亲的忡忡担忧......
“对......对不起......”
她的眼角滑落一滴清泪,干裂的嘴唇微张,抖动着好像要咧出一个笑。
明明要死了,可她为什么还会笑?
“快......跑......”
快跑,为什么要快跑?
崭新的生活,难道不是就要到来了吗?
我抬头看向那些人,不解他们脸上的笑:“你们说过会给我一笔钱对吧?”
“对,我们会给你一笔钱,让你过新的生活。”老板再次拍了拍我的脑袋。
然而,我错了。那次的选择,不过是我从一个噩梦跳入另一个噩梦的转折。他们,是在对一个傻子发笑。
“你叫什么名字?”
“水珠......”
我的双手和双脚被铁链紧紧缠缚,再次满身伤痕——我累了,既然注定逃不掉那就放弃反抗吧......
“水珠?啧,真是个可怜的名字,可怜又软弱。但你是个黑心的丫头,够自私也够狠毒!”老板的脸上始终挂着那种奇怪的狰狞的笑,“我这里的人都有一个代号。你么,以后就叫‘蜘蛛’吧。”
我是蜘蛛,一个专打骑刃王地下黑赛的死士,也是——一个杀手。
十五岁,死在我手下的人已经数不清了。
“蜘蛛,今晚过来一下。”
“好——”
“不好意思啊,今晚蜘蛛已经应我的约了。”
他是“露”,老板的儿子。
“哈?又应了你的约?这个——可有点儿不厚道啊,露。”
“怎么,你有意见?”
“哈哈,没~玩儿得开心!”
露已经用这种方法替我挡下了很多次这样的约。
“这样的生活,你开心吗?”他问。
“什么是开心?”我木然地回答。
“哼~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还算是个人吗?”
“我不懂......但是我知道我想活下去,也只能这样活下去......”
“唉!原来,你是宁愿选择肮脏卑劣地活下去的。”
“不,”我摇摇头,“这是你们给我的选择。”
十七岁,老板的据点被竹叶青带人捣毁,庞大的组织顷刻土崩瓦解。
“为什么,为什么——救、救我?”
露挡在我的身前,他的胸口被子弹打穿,鲜血从中汩汩涌出。
“蜘蛛,”满是血污的手抚上我的脸,“你可以有选择了......活下去吧......”疼痛令他的声音不自然地发颤,但他的脸上却洋溢我不理解的笑,那是——开心么?
死......会开心?
因尚未成年,又是被迫加入,我被免除了死刑,送去劳教。
“看到你,不禁让我想到了从前的日子......知道吗,我们很像,一样的被压榨、被欺凌、被剥夺......也一样的心狠手辣,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但你比我更有天赋,你的天赋不该允许你过这样的生活。”
竹叶青看着我,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光芒。
“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重获新生,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你愿意吗?”
我点头。
“魔王,带她去灵山。”
我是蜘蛛,灵山鬼王的弟子,一个强大的骑刃王战士。
我有了很多选择,甚至,我可以审判他人的生死。但我——仍没有快乐。
我疯狂地在赛场上厮杀,去压榨、去剥夺、去欺凌......似乎只有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才能够获得暂时的快意和呼吸......
是了,我依旧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肮脏而卑劣。我的生命里没有灵魂。
“姓名?”
“蜘蛛。”
“年龄?”
“只记得三十多了,具体多少随便填吧。”
“婚姻状况?”
“......”
我的眼前突然掠过露的已经模糊了的脸。对于露,我很难说怀有怎样的感情,他属于那群欺侮过我、把我带进新的毁灭里的人,但他也帮过我甚至是救了我......
那么露对我,又究竟是什么感情......
“是,”我点头,“但他已经死了。”
“哦,很抱歉,那么您就是未婚了。”
“不,填已婚。”
登记者抬头望了一眼竹叶青。
“无妨,就填已婚。”
加入魔鬼队,我需要一个新的清白身份。
蜘蛛夫人,这是骑刃王界内对我的尊称。然而,他们没有人知道我的丈夫是谁,而坊间盛传的却是我跟魔王之间多有暧昧。
呵,真是可笑。魔王的爱人,永远是无上的力量。
在加入魔鬼队之前,我就知道我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了——那个我无比讨厌的却又无比熟悉的生活。竹叶青和魔王,不过是我新的老板。
奇怪,当再次化入那种生活,再次成为一柄仰人鼻息的工具之时,我竟然无比心安。
又到了抉择的时候,但我知道,无论是跟着竹叶青还是跟着魔王,我都扮演着同样的角色——所以,到哪里其实都无所谓。
对于魔王,我很崇敬,也很害怕,他身上那种张狂、嚣张和自我是我从未真正拥有过的。是了,那样的才是真正的魔鬼。魔鬼就是自我。
哼,我有权利选择自我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杀戮,不是你唯一的选择......生命的真谛不在于夺取,而在于付出!”
我这一生,活在夺取和被夺取里......我什么都没有,更遑论付出?!
傻丫头,你可知道我有怎样的过去?可知我为活到现在究竟付出过什么?!天真、善良又可笑啊……但也真令人羡慕……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我好像明白了龙尊的话。
“放手吧。”
不用为我付出,我配不上得到,也不想得到了。
“谢谢你,我明白了。”
付出的真谛在于无私,可我不是个无私的人。一个早已被剥夺得什么也不剩的人,还能怎样呢……
我累了,那就——放下吧。
松手的那一刻,露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现,“这是我最后的选择......你看到了吗?”
露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他微笑着向我招手,向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的确,”我对他笑了笑,“死,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