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天才亮了。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意识昏沉，近乎是挣扎着才走出了船舱。
窗外天空泛起鱼肚白，水天相接处晕染着熹微的曙光，我站在船边，一时愣神。
恍然，我想起了白麟。
他不见了。就像我的哥哥，从人间彻底蒸发。
昨夜发生了什么？那一夜我在混沌与哭泣中渡过，外界的变化无法在脑中留下任何痕迹。“这个混蛋，最好是死了。”我恨恨道，想起他的恶行，仍是咬牙切齿。若是平日，唐晓翼定会端着一碟烤鱼前来，带着戏谑的笑喊我吃饭。
我下意识地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才恍然惊觉了他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
天高地阔，何处以为家。
忽然，船头“啪嗒”一声，我抬头看去，瞪大了眼。那是个小白碟子，躺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
我整个人嗡地一声，不顾自身的虚弱站起身来，扑向船边。
江面波光粼粼，曜日生辉，偶有几只水鸟略过，此外再无其他活物。
一定是哥哥回来了！
我向江水喊道：“哥哥——哥哥——”声音寂寥无人的江面回荡着，化作斡旋的飞鸟振翅飞至半空。
我不住呼唤着唐晓翼，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最后筋疲力尽地瘫坐在船边，沮丧道：“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出现呢……”
也许，他也不愿见我了吧？毕竟我曾对他怀有那般芥蒂，还害他至如此地步……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水面绽开水花，一个黑色的东西探了出来，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立时重又钻回水中。我一愣，旋即回过神来——那一定是唐晓翼！
“哥，别走！”思绪有些混沌，我只知道追随着那片水花的踪迹，纵身一跃。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我伸展手臂向下潜去。
我是渔村居民，精通水性，这对我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不知为何，今日的江水分外冰冷，如锥刺骨，凉意彻心。
但是，我必须找到他。
随着下潜的深度，我渐感不适，唐晓翼也不见了踪影。正当我准备浮出水面换口气时，低头看了一眼。只一眼，我几乎惊叫出声。水草中沉着一具黝黑的躯体，因在水中的缘故，皮肤被泡得皱成一团，几条鱼正在他腐烂的脸上啃食。我仔细辨认，竟是消失不见白麟，他竟死在了这里么？
我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得不轻，奋力挣扎，谁知脚下陡然一紧，竟是那水草缠住了脚踝。
我身旁闪过一道掠影，旋即回游，睁眼看去，竟那是条背部生着碎散鱼鳍的怪鱼！
那浑浊的眼珠挂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立刻放下嘴边的食物向我逼近。
不要过来！我惊慌失措地喊着，话到嘴边却没了声，化作泡沫从口中渗出。
我眼睁睁看着我被水流困住泅游，怪鱼兴奋地张开嘴露出锋锐的利齿，大脑如紧绷着的弦达到极点，轰然崩溃。
顷刻间我的口鼻中盈满了江水，被迫张开嘴咳嗽，却适得其反地将更多水引入了嘴里。不消多少时候，水草中那具腐败的中人欲呕的尸身便是我的归宿。跌入深渊的前一刻，我心中悲鸣：哥哥，救救我。
好像被揭开了尘封的记忆，五年前的深水中，一个身影近乎是挣扎地向我靠近，却又在水流的巨力下被推向一旁的礁石。
如今可有一抹烛火为我点燃永夜，驱散迷惘？脑中思绪被冲散，混沌夺取了意识，我的世界再度重归沉寂。
“啊！”我一声惊呼，猛地睁开眼睛，却感到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好半晌视线才清晰了些。
眼前浮现出一片灰黑色，是一颗黑色的头颅。
“啊呀！”我惊叫一声，坐起身来向后退去。那张脸皮肤青灰，长发散乱，凝结着江水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脸上脏污狼藉，爬满了漆黑的细小纹路，模样竟如那群渔村的怪物一般。
“你不要过来！走开啊！”我惊慌失措，下意识抓起手边最近的被褥一把盖过头顶，尽全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啊……啊……”那人向我靠近，口中发出乌鸦似的嘶嘶声。
我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肯将手挪开，生怕泄露了一丝生息，就要被那怪人捉去，从此万劫不复。
“啊……”那人的啥沙哑的声音仍在继续。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无声地流着泪，为何我每每重获新生，就要再入虎穴？我好想再见见哥哥……哥哥？我浑身一颤，猛然想起了什么，回想那人面貌，似乎与记忆中的阿屿颇为相似，而他额头上生着的疤痕，分明是五年前唐晓翼留下的！只是那人浑身脏污泥水，我又心神不定，这才没立时认出他来。“哥哥！”我一把掀开被子，却感到头痛欲裂，似乎是在被褥里闷得严了，不禁捂着头呻吟，“嘶……头好痛……”只瞬息间的恍惚，唐晓翼已消失在了船舱中。我跌跌撞撞地跑出船舱，没几步便是一个踉跄。
他默然立在船头，斜风飒飒吹乱了手中烛台的微光。
我嘶哑着嗓音：“哥哥，你别走！”脚下步子虚浮，不慎跌倒在地。
唐晓翼听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回过身来。纵使江水侵蚀了皮肤，变故摧残了样貌，我仍能清晰地看到他关切的神色。
可下一秒，他蹲下身子将烛台放在一边，踩上船木作势就要一跃而下。
“我知道你是哥哥！”我已没有力气支撑我站起身，只能伏在地上大喊。
头顶传来细微的湿意，唐晓翼身后是水汽凝结的云雾，他孑然一身，宛似浮萍在空中飘摇，随时都会仰面坠落。
“哥你不要走！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会听话的，再也不和你闹别扭……呜呜呜……”雨不大，打在我的脸上却如针扎如刀刺，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你别再走，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等奶奶，一起回家的……呜呜呜……”
在我看不见的对面，唐晓翼垂下头，浑浊的双眼中涌出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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