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十六岁的李玄来说,书院里的日子其实并不算难熬,因为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被困在擎天城,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如今不过是换了个更小的牢笼关着,却多了很多玩伴。
众多同窗之中,不仅有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封常青和边令诚,还有个对头名令牌异常执着的苏犹怜、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二皇子龙薇儿、从沙国远道而来的异族公主云杉、学不会任何法术却精通各类阵法的书呆子萧凤鸣,以及性子截然相反(姐姐骄纵跋扈,妹妹唯唯诺诺)的崔家两姐妹。
平日里,其他弟子学习国史经义,他就趴在书桌上做白日梦,其他弟子修炼灵力功法,他就躺在树荫下看天光云影,有时兴致来了还会捉弄一下古板的常傅,故意引起哄堂大笑,除了师父紫极偶尔会教训他一顿,书院里的其他先生都懒得管他,他也就过得无比自在。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个月,才终于起了些许波澜——太子要驾临摩云书院。
太子正式受封后不久,便被派了一桩重要的差事,需要到摩云书院办理。
原来,天启帝要举行万国朝会,依照惯例,届时,各国会纷纷选派舞姬进行斗舞,并评出其中的优胜者,而作为东道主,天启帝自然希望本国能够拔得头筹,以扬天朝国威,所以对此尤为重视,他特地早早下令,要在全国范围内遴选出色的舞姬召入京城,筹备万国朝会上的献舞,至于领舞者,则交由太子去选拔。
摩云书院的女弟子大多出身京城名门,自幼学习才艺,舞技非凡,因此,这领舞的人选,多半要在摩云书院产生。
这天晚间,在谢司业的主持下,全院弟子聚集在礼堂,陪太子一同观看了崔翩然等女弟子准备的舞蹈,献舞结束,太子装模作样地上台讲了一番话,什么“与民同乐”、“栋梁之材”,李玄听得烦躁,便明目张胆地离开了礼堂。
边令诚不敢得罪太子,没跟他一起出来,封常青则从宴会一开始就没出现,他四处找了找,却没找到人,只好独自一人在书院各处转了转,眼看月上中天,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觉得有些困倦,于是决定回房休息,刚走到石阶转弯处,却冷不防被布袋套住了头。
“是谁?是谁下的黑手?竟敢偷袭本护国师?”袋子里的李玄被吓得炸了毛,强自镇定下来,才听到窸窸窣窣的嗤笑声,这声音倒很耳熟,“太子,是你?”
对面的人笑得得意,果然没有否认。
“你以为凭这么个破麻袋,就能困得住我吗?”李玄夸张地挺了挺腰。
“哦?”太子不解,好奇他能有什么花样。
“常青。”李玄淡定地唤了一声,心想太子要遭殃了,却发现没动静,又提高音量唤了几声,依然没动静,他心里顿时没了底:怎么回事?常青去哪儿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李玄担心是太子搞的鬼,便直截了当地问:“你把常青怎么了?”
太子其实没有留意封常青,但想到李玄很在意他,便故意骗他道:“他可是你身边最听话的狗,我当然不会放过他了。”
李玄关心则乱,一时间也顾不上细想,便怒道:“姓龙的,你要是敢对他不利,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你自身都难保了,还大言不惭要让我付出代价?”太子说着便是一通狂笑,“李玄,你今天死定了!”
随后他又向左右吩咐道:带走!”
李玄被太子的手下一路抬着,约莫一柱香后才放到地上,待到套头布袋被解开,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荒僻无人的角落,而面前是一个约七尺深的土坑。
“切!草包就是草包,整人都没什么新意。”李玄不屑地嘲讽道。
“你……”太子气得涨红了脸,“你懂什么?本宫这是那个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来人,把他给我扔进去,埋起来!”
李玄转眼便被粗暴地推进了坑里,摔得阵阵发晕,手肘和膝盖也都擦伤了一大片,他吃痛地“哎呦”了一声,抬头却见太子得意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不禁大为光火,只可惜封常青不在,他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喂!十年之期可快到了,你要是杀了我这护国师,到时候龙皇苏醒,你担待得起吗?”此时的李玄突然悲哀地发现,没有封常青在身边,他只能靠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来吓唬人。
“还护国师呢,我看多半是紫极那老家伙老眼昏花,否则怎么会选你这种废物当护国师?哼!我今天埋了你,那是为民除害!”太子又奚落了几句,便站在一旁为正在填坑的手下鼓劲。
算起来,他对李玄的恨意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十年前,人族与昆吾族的那场大战之后,李玄就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时李玄只有六岁,却已被紫极钦点为护国师,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因为生了一张漂亮脸蛋,头脑又机灵,他一向很讨宫中贵人们的喜欢,又因为身体怯弱,经不起折腾,加之有紫极撑腰,他无论犯什么错都能被轻轻揭过,久而久之竟被纵得无法无天。
太子生来才不惊人、貌不出众,虽贵为皇子,却处处被李玄压着一头,两人每每遭遇,他总免不了要被戏弄一番,但合宫众人连同父皇母后都十分偏袒李玄,这叫他如何不恨?
随着土越埋越深,李玄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四肢麻木,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出去,但护国师的身份又唬不住太子,只好另想办法。
“唉……”
“怎么这会儿想起叹气了?”
“我是在想,这二皇子刚刚回京,明显是有备而来,你却要落下个谋害护国师的罪名,这储君之位……还能保住吗?”
太子一听,果然没了笑意,他动了动他那不大灵活的脑子,终于想到:二皇子此次回京,必定是奔着储君之位来的,而且他就在摩云书院,说不定这会儿正派人监视着他,要拿他的把柄!
想到这一节,太子叫停了手下,犹豫着不敢轻举妄动,恰于此时,有人走了过来——是宴会上舞技惊艳众人的苏犹怜。
“太子殿下,宴会即将结束,书院的院门也快落锁了。”苏犹怜提醒道,其意自然不用说。
“知道了。”太子看了看院门方向,又看了看李玄,见他大半截身子被埋在地里,恹恹地垂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白菜样,心中的恶气总算消了一半,“罢了,本宫今日就暂且放过你,下次你再落到本宫手里,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常青呢?”李玄仍不放心。
“嗯?”太子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尴尬,“他……你放心,本宫不会为难他的。”
“那就好。”
“慢走啊。”
“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李玄目送着太子离开视线,终于松了一口气,但生疼的肺腑和麻木的四肢在提醒着他:不能晕过去,要先出去再说,于是,他强打起精神扯出了一抹笑容,向苏犹怜道:“小姐姐,你救我出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