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天色已经开始晕染了。
以往破晓时,高处的风里总是捎带着如云的薄雾,而此刻,只有重重烟气在厚云下游走,一波接一波盘进了高山的尖顶。地上的尘土卷着刀光剑影扑向血肉,在其飞溅之处,浮浮沉沉。
喊杀声混着兵器刺耳的交融声,已经持续了快四个时辰。
黑烟迷得人睁不开眼睛,但遥远的地平线上还是升起了灼眼的红光。
城墙上不知何时又站满一排士卒,个个站得笔直,整齐地拉紧手中的弓——正对城门前蝼蚁般的士兵们——放箭!
瞬间又倒下一半人。
城墙上的人眯起眼睛,只见天边由红泛金,似乎预示了这场战争的结局——胜利属于他们。
高处的玄衣将军将战况尽收眼底,冷笑一声:
南宫盂什么‘川地神将’,这骁勇善战的程将军,必将血洒我们足下!
南宫盂拉远视线,却见敌军纷纷倒下之中,有两个坚硬如铁的身形正飞速斩杀己方将士向这奔来。将军愣了一瞬,待看清之后,粗眉拧起,怒目圆睁,甩开手臂高吼进攻。
南宫盂活口一个不留!
七圣士兵杀啊——!
士兵猛然抬眸,触目间尽是手持刀枪的敌人,黑压压的向他们二人涌来。身下的马惊了般仰头长啸一声,士兵抓紧了缰绳,身躯前倾,望一眼前方战马上高大的背影,屏住了气,一手挥动长枪,马儿停止嘶吼,猛地向前冲去。
士兵的长枪带着全身舞动着,成为了一体。血与刀光在眼前交汇闪现,脑中混乱无比又清醒万分。士兵的心脏狂跳,似要从喉咙呕出,满脑子只有一种念头,刺!杀!转身!吼叫!士兵听到耳边一声同样悲壮的嘶吼,于是浑身的血液重新沸腾,用尽全力一次次刺穿狰狞的敌人。马腿被截断,士兵翻滚下马,重重摔在地上。尘土与泥沙扑面而覆,士兵咳出一团腥血,挣扎着摸索自己的兵器。
七圣士兵这里!
士兵周身一震,头顶上方有一剑穿透灼目的阳光直刺过来,士兵张牙咧嘴,调动全身肌肉,张开双臂反扑过去。
士兵呃啊啊啊——!
双手攥紧敌人的剑锋,站稳了身躯,士兵的眼瞪的像铜铃,咬紧牙关拼命地向前俯冲,敌人也睁大了眼,被逼迫不稳后仰砸在地上,手早已松开剑柄护住脑袋,“啊呀”乱叫一气。士兵双手握住剑柄,抬高手臂,向下睥睨着这只猎物。
士兵恐惧?
手腕发力,兵刃刺入血肉。
士兵知道这样撑不了多久,只要再多几个敌人包围,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士兵不想死。就算必须死,也要再多杀几个。
皮肉与冷器碰撞,士兵拼了命地孤身战斗,不为什么,只是战斗。
士兵单膝着地,一腿中箭加上过度疲惫使之精神溃散,士兵用尽全力大吼着,执剑向四周狂舞。
眼前就是紧闭的城门。
杀气渐渐逼近。
门开了。
士兵意识模糊间听到头顶上方有人喊:“快停下!抓活的!”,然后浑噩地过了许久,四周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有人被扔到了士兵旁边,是残破不堪的程将军,他还活着。
士兵看到将军的手里还牢牢嵌着军旗,上面一个飞舞的、破败的“程”字。
将军看向士兵,眉眼虽被蓬头散发遮掩,传递的含义却分明有力。士兵死死抓着剑,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离二人一丈处停下。
南宫盂…活着?
七圣士兵回南宫将军,活的!
南宫盂冷笑一声道:
南宫盂川地败者,杀我军将士数百人。你二人本该是我南宫盂刀下亡魂……
程田“我—呸!”
程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颈后有冰冷的剑锋抵住皮肉,却未有动作。
他仰起头来,声音洪亮:
程田既已是你手下败将,要杀要剐随你处置!何必给老子拖拖拉拉!
南宫盂“哼”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站定,道:
南宫盂在我南宫氏的战场上,从不会对敌人手软,更何况是膝下败将,
他顿了顿,又道:
南宫盂…但今日有别,七圣司空氏帝姬亲口向我军下令,赦免你二人的死罪,条件是你们必须归司空氏听使,于我南宫盂的旗下。如此,便是……
程田哈哈哈哈哈!…
程田仰面大笑不止,换了个姿势端坐在地上,顿挫道:
程田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程田会因一个女人的一句话而得以苟活!
他偏头看着身侧的士兵:
程田…你,是好样的!输了就输了,抬起头来!
士兵不应,而缓缓抬头。
士兵看到眼前高高在上的南宫盂,脸上带着怒气冲冲的杀意,而他身后,好像还有一些身形…还有一抹雪色……士兵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野清晰了些,士兵的目光越过狠狠盯着他们的南宫盂,去到那抹雪色上面,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个女人。
程田好,好样的!既如此,我程田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也好,也好!哈哈哈!
士兵只觉耳边一阵呼声,便有滚烫的液体溅到脸上,连忙扭头,只见程田将军仍端坐在地面,一把匕首插在颈部,那一头被他的左手紧握着,右手攥着他那面旗。将军的眼睛明亮,望向远方。
士兵惊慌地扶着将军,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来,嗓子灼烧难耐,士兵蓦地望向远处那人,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头痛使双眼好像被血糊住了,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什么能感觉到她眼中带着笑意的模样,白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惊动,着一身素衣,冷静、温和、处变不惊。
正如当年街边凭栏。
南宫盂殿下恕罪!
士兵未移目光,被称作殿下的那人始终静静伫立。默了半晌,她道:
司空昀上无妨,劳烦将军了。
她目光微转,冲士兵点头道:
司空昀上你很厉害,
语气像与家人谈笑一般自然,给士兵一种错觉,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这场战争,只是勾勒于一张白纸上的简单字句,而她们二人都置身事外。
司空昀上你叫什么名字?
视线交汇,她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道:
士兵…邵净……谢殿下。”
女子眼中的笑意渐深,转身吩咐道:
司空昀上莽儿,将邵姑娘的住处安置到你那儿,其余,就交给南宫将军了。
莽儿“是。”
南宫盂“是,殿下。”
那人在邵净的凝视下转身离去,邵净的眼前不再有一抹雪色,她剑指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手指一动,痛感溢出,瘫倒在地。
杀她的人原来轻易便俯首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