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到他了,那位孔小先生。姑且这么称呼他吧,要是叫得太亲切,传到颜将军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小先生一如既往地静静坐在桌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写着什么。他桌边的油灯命不久矣般,一闪一闪挣扎着散发朦胧的光亮。
亲爱的读者,想必你会嫌弃我的唠唠叨叨,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讲些过去的故事,实在是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多谅解。
很多年以前,我刚在这里干送信的活儿的时候,对面楼下就住了一户人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颜老先生和老太太。小颜将军是他们最宠着的幺儿,一天天由着他带着一帮孩子搅得巷子里不得安宁。过了一段日子巷子里搬来了一个戏班,小孩子家家的喜欢热闹地儿,爱跑到班子里玩骑马打仗的游戏,闹得班主三天两头往楼下跑。后来班主厌了,便派大徒弟去——读到这里你一定猜到了什么。没错,那位徒弟是孔小先生。那时他年龄比小颜将军大不了多少,虽难掩少年心气,但举手投足间像个处事老练的成年人。班主连赶带骂都没作用,他一番道理讲下来居然让颜将军乖乖回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记得小先生一向是身子不大好的,通常很早就寝。果然,刚过亥时他就吹灭了油灯,摇摇晃晃起身往房内走。我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窗棂上,望着他在窗口慢慢走着。白色身影在黑暗里飘摇着,像是一簇无奈又楚切的栀子。
盯着他看了良久我才回过神来,一时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在喉头哽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岁月无情带走了我的年少热血与轻狂,他却连身形都没有变化分毫,像是时光为他留了情。
刚才讲到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之后呢,一来二去地小颜将军就和那位和气的哥哥熟了,追在人屁股后面粘着玩。于是日子就这样,在他们打着闹着的时候从指缝里溜走了。直到一日里我恍然发现颜将军已经比小先生高了半个头,我才意识到在我没留心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一眨眼小颜将军从毛孩子长成了半大不大的小青年,颜老先生和老太太相继去世,家里的担子落到了他们兄弟三人身上。大哥二哥继承了家业下海经商,幺儿从小立志要当兵,收拾了行囊前往边疆。很难想到吧,小时候没个正型的小颜将军居然受得住军队里严苛的纪律,过了几年他转正调回来到指挥部工作。那时候戏班的一把手已经换成了孔小先生。想着故友重聚,颜将军就把请他过来唱堂会。
唱堂会上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在那以后有些花边消息逐渐传开了,似乎说是颜将军在会上强吻了小先生。不过小先生的扮相一向是不赖的,生来一副好皮囊,扮上后两颊泛粉柳眉蹙着,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旁人都说他这番模样像个幽怨的小姑娘,一颦一笑勾得人心里发痒。所以啊,要是颜将军对他动了心也不奇怪。
或许是舆论压力太大…切,才不是,肯定是颜将军预谋已久。这么一闹,小先生的戏班算是黄了,没办法只能由颜将军抬着轿子把自己娶回去。刚开始还不乐意,小先生在府里闹着摔东西要走,后来你侬我侬地倒还真真好上了。
可惜平静的欢愉终将逝去,爱情总是要为政治让路。别国的将士很快听说了颜将军这一出,三番五次越界。这不,颜将军被调回去了。边境的事情没个完,今天你打明天我打,忙得他只能将满心相思意注于笔下,托鸿雁送到爱人面前。
他与他的孔先生。
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