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贰-
姬空影伸手将觉玥缓缓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觉玥的头发在安抚他动荡颤抖的心灵，他吻着觉玥的头发，温声细语地引导着觉玥，“觉玥听话，回答我的问题，芒鞘之道是什么？”
觉玥的眼泪落在赤裸的胸膛上，仍然摇着头颤着声音，无法从假象与幻境交织的黑暗中逃脱，就像是被无形的泥潭拖进去，一寸一寸地深陷进去，“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看到那个恐怖的男人……”
看着这般泣不成声的觉玥姬空影一阵揪心，那件事情给他带来的阴影将缠绕觉玥一生，而如果觉玥无法尽早克服这种不知何时会侵蚀意识的恐惧和无力感，他以后要如何真正独立？
澄澈的眼眸荡漾着怜爱，姬空影微微蹙眉，不停地安抚着觉玥，“你已经抄了五遍，以你的天资一定记得，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想。回答我，芒鞘之道是什么？”
仿佛是感召到师父胸膛的心跳，这份带有熟悉温度的安心感包裹着觉玥，逐渐将他从混沌牵引而出，觉玥大喘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也在脑海中搜寻所需的知识，“呼，呼……芒鞘之道……”
“参、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觉玥缓缓地回答出来，背诵抄写的记忆越发清晰，“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
声音也不再颤抖，觉玥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做的好，这样不就行了？觉玥最乖了。”姬空影抚摸着觉玥的脸庞，将最后一滴眼泪擦去。
“答对了？”觉玥始终牵挂着遮眼的黑带，“师父可以放开我了吗？摘掉这个好不好？”
“这只是个开始，我们还有三十题。”姬空影淡淡道，丝毫没有动摇。
“三十题？！”觉玥惊呼一声，万般沮丧，“师父我会死的……”
拖着长长的尾音想要求情，姬空影对觉玥很是信任，“放心，你一定可以的。”
姬空影起身，手指捻住从袖中滑出的毛笔，再度抱肩而立，“芒者天也，所谓的天是什么？”
“天固不可逃，芒固不可离也。一个剑鞘只能跟从一位剑芒，”觉玥一字一句地回答，“剑芒是剑鞘的天。就像人不能离开天一样，剑鞘和剑芒永不分离。”
觉玥忽而想起了墨渊……那个女孩所说的“剑鞘是剑芒的命”，面对师父的提问似乎更安定从容了。
“很好，下一题，何谓专心正色？”姬空影对觉玥的背诵还算满意，记住重点，反应还算迅速，基本能达到他的预期。
“礼义居絜，耳无途听，目无斜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无聚会群辈……”
师徒二人正在有条不絮地一问一答，太阳便也悠悠地移向西际。须臾山黄昏时的景色再美不过，那混合着湛蓝与绯红的天云一色，为峻拔的山峰和苍松蒙上旖旎的色彩。朦胧的日晕与倾洒的光辉，将须臾山笼罩其中。
迎客亭。
“山主大人，夜色将至，我们该回去了。”随从恭敬地提示着，自家山主站在这里饶有兴致地赏景赏了几个时辰，倒一丝疲倦和不耐烦都没有。
罗预站在亭中，眺望着远处的山景，黄昏的绯色总能令他想起一些往事，这残消的光辉犹如那段往事一般，罗预启唇，淡然而言，“我在等他。”
就像笃定对方一定会来一样。
“等谁？那人竟然如此怠慢山主？”随从倒先有些不悦，从来没有人能让尊贵的罗预山主等候。
“怠慢称不上，他只是内心在挣扎吧。”罗预勾起嘴角，微微侧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轻笑一声，“看来你已经挣扎完了。”
“嗯？!”随从还有些云里雾里，尚未注意到出现的来客。
不过在这须臾山中，他倒是该迎客的那位——任天青。
罗预回首，飘逸的长发也随风飘起，然后柔顺地落下，眼含笑意，却带着教导的口气，“你来了啊，天青小朋友，真像你的风格。什么事都要拖到最后一刻去做，但也总好过没做。”
罗预深色的长发似乎与绯色的黄昏融为一体，只剩闪烁的金眸意味深长地看向姗姗来迟的任天青。
任天青几个时辰里一直怀揣着罗预的那句话，他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问道，“罗预山主，你说的三界前途……是什么意思？”
任天青思考了许久，也没能得到答案。他就杵在论剑阁一直苦思冥想，也不得答案。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不是圣主，或者三山二岛其他的领袖，而是他……？任天青清楚自己的分量，他又有什么足以撼动三界的资格呢。
“念昔，你去帮我找点水来。”罗预使了个眼色，支开随从。
“是，山主大人。”念昔行礼，会意离去。
两人看着念昔从视线中消去，唯余石子小道摇曳的树影在细声低语。
“时间过得真快，你在姬空影身边也有百多年了，你觉得圣主可靠吗？”罗预挑眉试探道，他仍旧是一副不在意的笑容，似乎话有深意。
“你什么意思？！”任天青义正言辞，对罗预这种态度有些不满，“他是须臾山的主人，是我的师尊，当然可靠。”
任天青也是见证姬空影百年来守护须臾山的一者，即便对于姬空影对觉玥的过度维护有所质疑，也断断不会对他妄加揣则什么，而罗预——即便两者认识，也不容他为姬空影的清白点染什么脏墨。
“但如果他得到了太初之血呢？”罗预凝视着任天青，循循善诱地眨着眼睛，“那个令人疯狂的力量……”
“太初……”罗预还未说完，便被任天青所打断。
“不可能，圣主向来清心寡欲。而且——”任天青一板一眼地说着，“他已经天下第一一百多年了，还要那种力量做什么？”
姬空影就是维护三界的秩序者，没有人敢挑战他的尊威，也没有人有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所以，无人不对须臾山忌惮三分。
“传说太初之血是世界起源之力，可以逆转乾坤，颠覆三界，甚至能斩断因果。”罗预平常轻挑得很，如今郑重其事的议论起异象和太初，让任天青也逐渐认真起来，“三百年前，这种力量将三界卷入腥风血雨，修道者无人能幸免。为了争夺超越自己能力的力量，人会变得疯狂，反而失去很多。”
任天青也明白太初的可怖之处，那副尸山血海的地狱景象是他难以忘怀的噩梦，所以，其实他与罗预一样清楚太初之血是什么样的存在，但是比起罗预，任天青的阅历就要浅上许多了。
“而且姬空影那孩子和我们不一样。”罗预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他不仅想要力量，还要更多。”
罗预是能看到姬空影那双眼睛里深藏的欲望，即便称不上欲望，也是一种强烈的执念，他仿佛看到了久远前的自己，总是在追求得不到的东西，天上月水中花，付出一切，被时光侵蚀，最后扭曲成畸形的鬼魂，孤独地游荡在这喧嚣的尘世。
“他和你们不一样。圣主他已经是最强了，力量对他毫无意义。”任天青与罗预各执一词，任天青本身也便站在须臾山的立场，何况姬空影本就是无能可撼的三界最强。
罗预撩了撩耳侧的长发，他比任天青看得更远更深，“力量即是天道，对于求道者来说，变强没有止境。”
“而且——他恨我们。”
“恨不得我们都死去。”
罗预轻描淡写地煽动着燥热的气氛。
“胡说八道，你简直浪费我的时间！”任天青觉得罗预只是想胡搅蛮缠地挑拨离间，转身就要离开，这和他，和三界前途有什么关系？分明是罗预对圣主的不满而已。
“三百年前，我们毁了他最重要的人。”罗预不紧不慢，只是一句话就让任天青停下了脚步。
最重要的人。
任天青想起圣主在离去前对他说的话——
“我理解，我们都在百年战争中失去了重要的人。”
姬空影很平静，仿佛百年前的痛楚早被岁月抚平，甚至也是在对任天青的理解和安慰。
但是……立场完全不同。
任天青一怔，失语。
-贰拾叁-
罗预望向远处，两座巍峨的山峰直入云霄，重峦叠嶂，奇峰罗列，那被烈火烧灼般的绯色苍穹，他的思绪也随着眼神飘远。
“三百年前，曾经有一位超越了SS资质的年轻人，他继承了太初之血。”罗预将两人的回忆勾起，那是已经被掩盖在岁月之中的尘封秘密，也少有人会将那段沉痛提起，“不过命运弄人，生而为剑鞘，却想凌驾剑芒之上，策反天下的剑鞘，甚至勾结魔界的人……”
“最后他差点君临三界。”
罗预思绪万千，因为两人皆是那场地狱往事的见证者，所以很容易就能与任天青激起共鸣。罗预现在看来倒有些马后炮的意味，兴许是因为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议论起来也没有多少顾忌。
没有人能忘记他所屠戮无休的人间地狱。
没有人会忘记他被百刃所指的对峙场景。
没有人敢将那段轰轰烈烈的三界之战忘记。
刀光剑影，火山血海，誓为正道，斩妖除魔。
“差一点就……”
任天青打断了罗预对过往可能性的勾勒，皱着眉头阐述事实，“那个人已经形神俱灭了。百年多了，圣主大人也该接受现实了。”
任天青在那之后也不过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须臾山，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弟子成长、修炼，踏上新的征程，虽非乐此不疲，但也是他所坚守的职责，就如同这岿然不动的须臾山一般。
“人的感情是不灭的。”罗预的双眼变得幽深，“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完全制服了那人，但是姬空影去见了他一面，正好那之后发生了悲剧……”
他瞳孔微缩，对于那个恶魔的名字成为一种默认的禁忌。世人只道姬空影英明神武、君临天下，一人逆转乾坤替天行道，却不知其中被压制的隐情和纠葛，好一个三界最强的姬空影，什么也没做就成了最大获利者，只因当时所有高层全灭，他就顺理成章成了三界之首，冷眼旁观百年，直到新的轮回。
“昨天我们看到了太初再临的天兆，坐标须臾山。”罗预回首，咄咄逼人，“若他不恨我们，为何不和我们商讨？为何要藏匿那么危险的人物？为何对异血只字不提隐患？”
罗预此问直戳任天青心底，他将对圣主的质疑埋在深处，因为仰慕和尊敬而压抑着，再度被罗预提及，他仍然不相信圣主会让一切重蹈覆辙，扭过头逃避着罗预的眼睛，“不，不会的。圣主大人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是为了三界好。”
“不要骗自己。”
罗预风轻云淡地说着，上前一步抬手扼住任天青的下颚，迫使他看着自己。罗预话锋一转，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任天青，“你不是也一样吗？你至今都没有和任何剑芒结为道侣？”
罗预的手指擦过任天青的嘴唇，轻挑地摩挲着他的脸庞，对这张端正纯良的脸庞，罗预一边欣赏一边暗示，“没有剑芒的协助，你的修为就无法突破，你在等谁？真是浪费了你好一个SS级的剑鞘啊。”
罗预的眼角微微上扬，尽显魅惑，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他阅历丰历经数十万的日出日落，目睹无数朝代的兴亡，经历多少挚爱在他怀中被时间催老逝去。时间也让他像美酒一样变得更加醇厚，对年轻的剑鞘有着致命的诱惑。
但他生性放荡不羁，肆意慵懒，很少会认真对待什么事情，贵为山主，肩负的使命和自身的实力也少人能及。
“放手！”任天青恶狠狠地瞪着罗预。
“不然你做我的剑鞘如何？”罗预出其不意地问道，语气戏谑，神情却是认真的，“我不必姬空影差，并不会委屈你。”
罗预的确是名浮花乱蕊之人，妖艳的容颜和蛊人的笑意，加上尊贵的身份，罗预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即便身为剑芒已有道侣，也不妨碍他沾花惹草。
说者无心，听者却恼怒地挣开罗预，怒形于色地驳回，“罗预山主请自重。”
任天青的确也是天资绝佳，照算他的年纪早就应有道侣一同双修晋升，可他仍旧没有配对的剑芒，修为也自然会卡在某个瓶颈之中。任天青是要强的，但是须臾山百年的安乐太平，也无需他非得要强到某个境界，而他……也有要等候的理由。
罗预遭到拒绝也不恼，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手指，眼神依旧不离任天青，“暴力的剑鞘会没人要哦，不过我正好喜欢你这种呢。”
碍于罗预的身份，任天青也无法真正对他发怒，但罗预迄今为止都没有说什么有实质性的话，只不过是顾忌太初之血和想要诋毁圣主，还有那种轻浮的举动，这都让任天青难以忍受，天色近暗，也无需在此纠缠，索性转身就要离去，“没空陪你玩，我告辞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就不知道剑鞘孤身会剑芒，是很危险的。”罗预沉下来脸来，只是勾起优美的嘴角，一字一句地对任天青说着，“万一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因为你不知自爱。”
非常露骨的话语，罗预轻笑一声，似乎胸有成竹，他倘若动手，任天青岂有还手之力？
“放肆！”
任天青怒喝一声，罗预今日似乎一直在他的雷区踩下一个个脚印，仗势欺人般地一遍遍对他说那些暧昧轻浮的话，他不知罗预究竟有何意图，但若是继续和他乱扯下去，只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罗预瞥了一眼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夕阳西沉之后这儿也昏暗了许多，婆娑的树影和窸窣的虫声，只有两人的迎客亭，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看见，不会有人知道，只是悄无声息地留下看不见的痕迹，和一段深刻的记忆而已。
“天色已暗，孤身一人，容资端正，难道不是你在诱惑我？”罗预强词夺理，伸手发动剑诀，绿光显现，飞速旋转着释放剑气，“作为一个健全的剑芒，我自然不会拒绝。”
罗预这般自导自演的样子彻底惹火了任天青，怒气填胸，“胡说八道！”
只见地面上的草飞速地生长成坚韧的藤蔓，瞄准任天青缠了上来，不过电光火石间，任天青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牢牢地五花大绑起来，限制住了任天青的身体。
“无耻，竟然对我使用剑气……”任天青又惊又恼，自己用力也无法挣脱这份束缚，罗预难道是要来真的？
一阵恶寒袭上心头，任天青破口大骂，“太卑鄙了！罗预你作为一山之主，而且已经有道侣了，怎么能这样做，简直卑鄙！”
任天青被藤蔓束缚，也无法发动剑诀，被缠成一团寸步难移，“你放开我！我修为不足，对你根本毫无作用！”
任天青与罗预之间修为的差距的确有几个境界，这也使得他现在的反抗显然无效。罗预拈花带笑，走到任天青的身旁，笑意盈盈地抚摸他脸庞的棱角，擦着他的耳朵低语，“天青小朋友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明明长得一本正经，却又那么青涩痴情……”
“有道侣也不能阻止我被你的可爱吸引。”
灼热的气息摩擦过皮肤，罗预从身后揽住任天青，随后便上手抚摸他的身体。依照规矩，一芒一鞘，若是有剑芒想要强迫其他剑鞘——剑鞘作为被动的一方是无力的、难以抵抗的，任天青正处于这种情形，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混蛋！”
任天青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挣脱不开，只见罗预俯首贴上他的颈间，轻飘飘道，“你在害羞呢，到底是剑鞘，逼得我只能主动。”
“胡说，放开我！”
罗预轻轻咬了下去，
“就让我做一夜道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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