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问鹧鸪。
到四点了感觉快顶不住了,林青锋只得掏出手机再次求援:“再不来就顶不住了!再不来就顶不住了!”说顶不住也得顶住,不惜一切代价顶住。
“靠,告诉他们,叫他们把脚踩油箱里跑,用最快的速度给我过来,晚了的话他们也不用进来了,就在外面等火全烧完了再进来给我们收尸就行了!”
“老魏,你带其他人掩护,我和大龙带人进去!你带其他人水龙保护!”
登高平台消防车把林青锋和肖凯华送上了二楼,江凯龙带着我紧跟其后。进了火场,我看见食堂的桌椅都烧得差不多了,吊扇和日光灯也摇摇欲坠,窗帘布一寸都没有剩下。
要灭这熊熊烈火,那就得靠着刚才上来的窗口,把电线井那边烧过来的火往回推。四个人,两杆泡沫枪,像当年汉代大将韩信攻赵时那样,背水列阵。现场的泡沫全分给了我们,两杆枪分别掌握着分队长林青锋,一班长江凯龙手里。由于没有退路,我们拼死冲杀,迎头痛击烧过来的烈火。我们四个一点点地往前,火浪离窗口越来越远的同时,意味着我们的危险越来越大,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栋房子什么时候会塌。一旦这栋房子倒塌,我们四个团灭毫无压力!衡阳那个参谋长的哭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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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维同志,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老子再过十八年,还是一条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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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灭掉这二楼的火,谈何容易,这是山坡上滚下来一堆圆木,你不仅要让它停止,还要把它们全部推回山顶。
因为要防止头顶上的东西“空降”下来,我在给江凯龙把水带的时候,时不时抬头向上看看。这时我才发现在我前方六米的天花板上日光灯已经扛不住了,就在我们准备向前一步时,那玩意掉下来了,天花板破了半平方米,还掉下来一大塑料桶的桐油。这该死的东西,边烧边流,把刚才好不容易构建的阵地吞没了,我看了一眼,那一桶至少几百斤。好在,城厢中队增援到了,出了好几杆枪,往回推流淌火。
在增援部队到达战场前,我们已经坚持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何其漫长,在这种情况下血拼四十分钟谈何容易?
人啊,最大的敌人永远是自己。按照西方某些专家所言:人在这种高度恐惧的情况下,还要有高强度的体力付出,只能扛四十分钟,这是所谓运动生理学的极限。对于火场上的我们来说,高温不是最难对付的,最难对付的是恐惧,这世上本没有魔,魔在人的心中。我的生理极限估计早就突破了,但是我们还要承受比这更可怕的心理压力!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刚开始的时候是最难扛的,后来习惯(麻木、疲劳)了,好点了。恐惧一直都在,只不过在心中的比例慢慢变小罢了!
累了,继续扛,枪在肩上,压得肩膀都麻木了,继续,时间长了,又恢复了,再麻,以此往复。我们就是这样,一点点往前,火退人进,为全县范围内其他增援力量到达战场、构建阵地赢得了极为宝贵的时间。
诗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阵地不断扩大,火也不敢向我们反扑。此时的林青锋就像当年唐玄宗时期的大将哥舒翰,大败吐蕃,使之不敢西进。
在城厢中队到达战场的半个小时内,位于江边围垦地上的市北中队和余暨县范围内的各专职队共计十四辆消防车到达战场。
现有的消防力量足够扑灭这场大火了,不用再向仁和市消防支队请求增援了。县大队大队长刘革武中校穿着防火服,看了看手表,拿着对讲机宣布总攻命令:“现在是五点零一,五点十分发起总攻!”
说实话,这个决定真的不好下!官越大,责任越大!如果冒然发起总攻,灭火剂全部用光,火还没有彻底熄灭,战斗人员的性命可能受到威胁。如果迟迟不发起总攻,火灾产生的经济损失只会更大!
在总攻开始前,火场上最权威的莫过于刘革武手上那块上海产的电子表。我们越是焦急,它越是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跳动。当它的示数变为17:10:00时,正是总攻开始的时间。
顷刻间,围绕着起火的那栋房子,响起了发动机的巨大轰鸣,二十二辆消防车开足马力,以最大的压强出水!顿时,几十吨水和数吨泡沫越过破碎的玻璃,覆盖在烈焰上。在强大的水幕保护下,城厢中队下辖的特勤分队已经轻装上阵,进入火场内部,架设水枪,攻坚灭火。
此时,一种属于消防战士不畏牺牲的自豪感在我心中油然而起。
因为烈火的烘烤,墙上的涂料出现了脱落。听见特勤人员进入内部的声音,我们拼着最后一口气,迎着热浪向前推进!
上来了!上来了!我们灭掉了楼梯上的火,站在了四楼的水泥地上,脚边是一层厚厚的灰烬。从两侧的窗子处,城厢中队和市北中队的战友靠着登高平台消防车,出现在我们的两侧。
“注意搜索残火!”林青锋命令道。
我放眼望去,这几百平的水泥地,那是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一些制鞋用的工具,在墙角还堆着几桶没开封的桐油,一旦着了,这二十辆车就不够用了。水、泡沫、没烧完的桐油洒了一地,和那灰烬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有机物燃烧不充分的焦味和B类泡沫液的臭味。在视觉上和嗅觉上,我觉得有点难以忍受,甚至还想把肚里的东西倒腾出来。
终于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们胜利了!在完成火场监控任务后,我们走出了那栋楼房,太阳已经落下,边上的厂房亮了几盏照明灯,车顶的警灯还在闪烁,保险柜上面的近光灯也已亮起。
“大伙快点,现在七点多了!咱们收拾好了,就回去,下车就开饭!”魏明勇最后一个走出火场,他那带着东北味的普通话在我们身后响起。
“咕咚”一声,大家赶紧循着声音传来的路径望去。正在车顶收拾水带的陈梦凡突然倒下了,江凯龙见状,连忙爬上了水罐车。当我们跑过来时,看见陈梦凡倚在江凯龙怀中,林青锋连忙问道:“怎么,小陈不舒服了?”
“没有!他晕过去了,应该是太渴了!这小子也算不简单,有种,我们战斗这么长时间,他就一直在这给我们把水带,不容易啊!”
魏明勇把自己的水壶扔到了车顶,江凯龙打开盖子,吹掉了手上的灰,轻轻地掰开陈梦凡的嘴,让水慢慢流进陈梦凡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陈梦凡苏醒了。
陈梦凡慢慢地睁开眼睛,充满感激地望着江凯龙,眼眶也变得湿润了。
“班长,我坚持下来了,我坚持到战斗结束了!”陈梦凡有气无力地说道。
“好小子,有种,以后跟着我吧!咱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收拾好!”江凯龙说完就动手,在两人一起努力下,东西很快收拾完了。
等两人下了车,魏明勇给每人发了一小包榨菜,然后叮嘱我们:“刚才出了那么多汗,体内盐都少了不少,赶紧把榨菜吃下去,补充盐分!”
吃完榨菜,喝完水,我们上车返回消防站了。车子驶出工厂大门时,厂方安排了人站在道路两边欢送我们,还有人敲开车窗,把瓶装饮料递了进来。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几个年轻人是被炊事员拿着锅铲从车上扯下来的。
吃饭前,我去了浴室洗了个澡,这洗去的不仅仅是身上的污垢,还有疲劳和恐惧。这不是我第一次出警,却是第一次出火警,而且是大火。
当我和肖凯华走到餐厅时,看见了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显然是炊事员放在保温箱里的。桌上还多了平常没有的果汁和罐头鱼。三个中士都拿着装了橙汁的茶缸跟我们几个年轻人(未满二十周岁)碰杯。那一餐我吃得特别慢,因为从来没有端过这么长时间的水枪,这让我的手有些受不了。当然,这也是我、肖凯华、陈梦凡三个人真正融入这个集体的开始,真正地融入到基层工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