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若屿篇

她年轻时，风情万种，举手投足便能引来万千目光,若是不为情所绊,想必到了现在，她依然风光无限。

“(戏腔)凄凉萧寺春将晚，罗带轻飘月影寒。红儿扶我芳径转，宝香三瓣祝平安”。-----题记

  台上女子翩翩水袖起落,婉转歌声袅袅绕梁三日。台下听客人满为患,堵的这绛云楼是水泄不通。多少公子哥都为这位戏子的一句曲而掷千金，即便如此也难求一座。

不假，这戏子便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李若屿，多年前以一曲《西厢记》。七岁开始学戏，到今天也有二十一多个年头了。只要是个花天酒地的哪个不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种。可在其他人的嘴里,这李若屿便用”浪荡”不守礼节"来形容。说来也是，李若屿有数不清的风花雪月经历，可又与那些青楼的搔首弄姿的女子不同，李若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是写的一手好诗。至于为何“浪荡"怕是只有她自己亦或是她姐妹知道罢。

戏幕缓缓落下，李若屿迈着轻巧的步子随着渐弱的鼓声下台。她回到自己的妆镜台前，叹了声气坐到檀木椅上，正要解开结发扣时,一声响亮的女声传来”呀我们若屿戏唱完了?”说着在李若屿身旁的木椅上坐定”啊琳琅你来了..是啊唱完了。“这琳琅是随若屿小时候一起长大又被送来学戏的姑娘，学戏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除了师父师娘，也就数她俩感情最深戏龄最久了。琳琅在另一座戏楼是头牌，也是小有名气。李若屿习惯性拿起酒壶就往嘴边送,说来奇怪,其它姑娘的装精台前都是胭脂发饰首饰手帕什么的,唯独李若屿的台前有一个酒壶,看起来不怎么

  “啧你怎么还喝酒，小小年纪把身体喝坏了怎么办?”说着琳琅就把李若屿手中的酒壶抢走，“小小....年纪?我都多大了还小小年纪。咱俩差不多大，你都成家了。”“行了行了，管你多大，哪能天天喝这么多酒"琳琅打断她的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若屿问她:“琳琅,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刚学戏那会儿?"琳琅笑了-下:“记得啊，那时我基本功总是练不好,师娘老拿竹板打我来着。"李若屿又问:“你还记不记得,红漆柱旁那桌，就一直在那里坐着听了快一个月的戏?"琳琅眼神飘忽了一下:“啊..记得。”“你说他现在会不会还在等我…"“你怎么最近老说些胡话啊，别想那么多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唱西厢记?"“为什么…"”因为我羡慕崔莺莺，西厢记唱的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他们能冲破阻挠在一起，我羡慕她，也羡慕你。所以…所以西厢记的结局唱的字字皆是我心之所向。“琳琅愣了一下，李若屿松开她的手“好了，我卸完妆,去趟华楼。"琳琅站起身来说:“你为何天天要往华楼那种地方跑?!"李若屿抬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有公子约我，怎能不去。”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李若屿卸下一层厚重的妆容，淡扫娥眉，轻摸胭脂，将一头长发挽起，插一两朵素雅的簪花，套上一身恬静的长衫和马面裙，带上一个荷包便往华楼去了。

  这华楼说好听点是华楼,说难听点就是青楼。李若屿进了事先约好的房间，倒了两盏茶。不久那位公子便来了，穿的很是奢华,绫罗锦缎，腰间玉佩随着步子清脆作响，手中轻摇乌木柄的扇子，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李若屿看到王公子来了起身行礼“王公子好。"这位王公子赶忙叫她起身，将李若屿拉到床前，拉着李若屿的手,沉默良久,才对她说:“若屿，我是真的爱你啊。”李若屿轻笑:"公子说完了吗?我不过是一代歌女，况且我这半点朱唇万人尝，怎知你是不是真心爱我？”王公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一阵便摔门而去。李若屿轻笑，起身也出了门。

  夜晚，李若屿躺在床上,月光洒在她姣好的面庞上,衬得更温婉可人。她又梦到了，梦到了那年杏花微雨的她，正值豆蔻的自己…

 “若屿，琳琅。你们也跟着我学了十年的戏了，该是时候上台，尝试着自己唱了。戏终究是要传下去，下午便有一场空戏，若屿，你来唱吧。"青涩的李若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登台唱戏。

 台后,师娘帮李若屿画好妆盘好发，李若屿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是悲是喜。一旁的琳琅笑着说:“若屿你这样好漂亮啊，待会儿好好表现，想想以前师娘怎么打你的?"李若屿笑了:“你还贫嘴，你也没少打过。"琳琅凑到她跟前问:“你紧不紧张?”肯定紧张，唱错了，步子错了可是出大笑话。还会给师娘师父丢脸。"琳琅说:“放轻松啦,你这么天姿绝伦的，长的这般标致,谁还会在意你唱的曲啊哈哈哈哈。”李若屿硬生生是被气笑了。随着鼓点与音乐，李若屿上台，台下没多少人，也是，刚开始唱的戏子没人听很正常。后来一个月里，很多场戏师娘都让她来唱,李若屿的技艺也是随着日子流逝越来越精湛。

   有一次唱戏前李若屿正要登台琳琅跑来神秘的跟她说:“若屿，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唱的这一个月，有一位公子,坐在红漆柱旁的那个不太显眼的位子。他每次都会听你来唱曲，我在戏幕后看他那眼神，啧啧啧你说他会不会看上你了?”若屿的脸一下子红了,猛的偏过头说:“哪有你胡说，我可没注意到有什么公子天天坐在红漆柱旁来听我的戏"琳琅笑着说:“好了好了安心上台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像以前那样李若屿翩翩上台，唱曲时，她心里一直想着琳琅跟她说的那位公子的事,她瞟了一眼那个地方，确实是有位公子。那一瞬间，她对上了他的视线，李若屿仓皇收回视线,浓重的妆容掩盖了她脸上晕起的-抹红晕。

下了台琳琅火急火燎跑来说:“若屿我打听到了,那是位宋家的小公子。不过不是嫡出也不是庶出，据说是当时老爷捡回来的，但是聪明伶俐，能文能武，老爷还挺喜欢他的。哦对，我觉得他很眼熟，还是个捡回来的公子,你说…会不会是当时我们那个城里有一户人家的儿子,我们小时候还认识，不过后来好像家中遭遇到什么事情就搬走了。我看着挺眼熟。"李若屿心想是他?不会真的是他吧..她对琳琅说:“琳琅,要不去问问?”随即便拽着琳琅向幕外走，连妆都没来得及卸。李若屿看到那位公子貌似还在那里跟其它公子交谈，便径直走过去，走到一半发觉这样不太合规矩未免太失礼了些，可是公子就离她不远了这一次不问下次就不知何时再见到了。她纠结了好一阵，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去，女孩子家家的还是收敛一点。转头要离开时有个声音叫住了她“是方才登台唱戏的小姐吗？”李若屿十分欣喜可苦于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便转过身来颔首行礼道：“正是。”那公子快步上前道：“是...是若屿吗?”李若屿惊喜的抬起头，是他!李若屿小时候就跟这位公子和琳琅玩的好，到了后来就跟琳琅说的一样他离开了。小时候一见到他就满怀的欣喜，而如今她的心底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小时候那般欣喜可又多了种其它的感情。这种信欣喜自从他离开后就再没有过，但今天,他回来了，那种感觉又来了,那是萌生的点点情愫,那是暗自悸动的心弦。他跟其它公子说了些什么，那些公子便离开了。李若屿见其他人都走了才放心问道:“当初..你是为什么离开?”“幼时…家中欠债,父亲又被他人造谣污蔑背负莫须有罪名，惨遭仇家追杀，后在逃亡路中父母惨死，幸而我活了下来，被宋老爷捡到…"李若屿印象当中天真小男孩已经变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如今一身象牙白的圆领袍衬得更加挺拔一顶乌纱帽添了几分书卷气。她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后来到宋家定居之后就听说你后来被送到郭临那里学戏，前段时间听说郭临两位弟子要登台了,我想那便是你。但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你，而且我去后台找过你，你都不在…”李若屿想了想，之前唱完戏琳琅都拉她去市井里玩,貌似没找到也是正常。她顿了顿又问“那你现在叫什么名字?”“随老爷姓了，叫宋珂。”“宋珂..."李若屿若有所思，正开口道时有师妹喊她：“若屿姐!师娘叫你赶紧过去!”于是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只得先去师娘那里，便对宋珂说:“宋珂我一直在这里，要有事来这里找我。”说着便走了，宋珂想挽留她，他也有很多的事想问她,可是当真正见到了她又不敢问了，他看着她远去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那个李若屿无忧无虑与他追逐打闹的样子。

   后来他便常常来找她，一起回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一起吟诗作赋，偶尔李若还教他唱两句戏。不登台唱戏的时候两人还常常一起游园逛街市，有个傍晚，他们坐在乌篷船里，夕阳铺撒在湖面,水波荡漾，湖面金光闪闪。两人的心神也跟着一起荡漾，宋珂偏过头，看着李若屿，李若屿感觉到他在看她，也将目光偏过去，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良久，李若屿问他:“世人皆道戏子无情，你也信吗?"“我相信戏子也有心，不过是厚重妆容掩盖了她们的一悲一喜。”她惊讶的看着他,“不论戏子有无情,我爱你便足矣。不论是儿时天真无邪的李若屿,还是如今能撑起一方戏台风华绝代的李若屿，我想我幼时就对你动了心，但儿时的我不明白那究竟什么感觉，可我现在知道了，而且很清楚的知明白了那是爱。是不论相隔天涯海角或是生死关头亦或是流言蜚语，都会紧握你的手的坚定。”他将她揽进怀里，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终成了现在的眷属。她也有情，可世人的对戏子的看法让她一步步怀疑起自己的情感。她整天咿咿呀呀的唱着他人的爱恋，入了戏时她便不再是李若屿而是戏中人，自己真正的情感就随着上台前一层层厚重的妆容掩盖在心底。如今有人能卸下那层妆容，看到真实的李若屿，那个人就是宋珂。李若屿再也忍不住了，沉寂太久的情感终于被揭开了：“宋珂,我爱你…”情因你所起，一往如深。

   他们的事情很快就让宋珂的养父母和李若屿的师娘师傅知道了，李若屿的师傅师娘只对她说:“若是真心喜欢便依着心走，情事上师父不会束缚你。"但宋珂的养母却不看好李若屿：“宋珂，你娶谁不好，城中般配的女子那么多为何非要娶一个戏子?整天唱着些情情爱爱，当下说爱你明天又不知怎样！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戏子，以后她要是又从了别的男人，毁的可是我们家的名声!这事我不同意!”老爷的想法与夫人一样，不过说的婉转了些。他不明白，戏子又如何，戏子就不配拥有白头的爱情？更甚者,夫人将宋珂禁步与府中严加看管，并说要再敢跟李若屿幽会就打断他--条腿。

   宋珂十分着急，苦于禁闭只得写信托人带给李若屿。他怕伤她的心，在信中只写到家母不同意，觉得你并未十分知名，他近日公务繁忙，不能与她相见。等手头事处理完他自会去找她。李若屿看到信后便狠下心来要出名，要当头牌，要能配得上宋珂。于是没日没夜的练功，又是嗓子唱哑了也硬撑，琳琅怎么劝也没用。在一次次台上她渐渐成长，从一个不知名的戏子成为小有名气的新秀。她有了名气，认为宋家夫人能答应了，不久就知道了宋珂与林家二小姐订婚一事，这无疑于她是一个晴天霹雳，他辛辛苦苦练那么久，别的徒弟都在休息的时候她在练，到头来有了名气又居然和别的小姐订了婚，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说是公务繁忙怕只是去私会林家小姐…

  宋珂十分惊讶,他以为两个月来风平浪静能让李若屿放心，结果这宋家的人居然帮自己把媒事都办好了。他心底自然不愿意，虽说这林家小姐生的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会唱几句曲,十分讨人怜爱是公认的大家闺秀。但宋珂就没见过她几面，哪来的感情，更别说嫁娶之事。

   不久,大婚便办起来了。十里红妆,满天的红纸飘洒，珠宝玉石一箱箱排列整齐，十分壮观。送婚的队伍经过了李若屿唱戏的楼，她在楼上不得不看着这刺眼的漫天红纸和箱箱的聘礼珠宝，她喃喃:“这聘礼，到底是为我备的，还是为林家小姐备的?”她记得，当初她与他闲聊时,宋珂曾答应她以后两人成婚，他必送她十里红妆，数不清的珠宝和永恒的爱。他兑现了他的诺言，可是这些的主人不是她。究竟是庄周梦蝶了一场，大梦一场空。

  她失了魂般回到房中，笑自己傻，演了一场信以为真的闹剧，曲终人散盼不得此生相许，一曲惊为天人的戏，终究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后来，世人都知道,宋家小公子与林家小姐感情甚好，还有了个小公子，一家三口满是欢乐。可只有宋珂自己知道都是自己被老爷夫人逼得无奈，若是与林家小姐感情不好现在就去杀了李若屿让他死了这条心。但他一直担心着李若屿有时还托人去李若屿的戏楼打点些小费，他一直关心着她的生活，想即使他不在她身边也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又后来朝廷内部乱斗，各地方王侯大规模招兵买马，世家公子不得不奔赴前线打仗，宋珂在一场战役中受重伤，性命垂危，他让好友托话给李若屿，说当初订婚非我本意,十里红妆是为你而备，对不起我辜负了你，若是不与林家小姐感情好,老爷夫人不会放过你，此场战争我怕是性命不保，忘了我吧，愿你再觅良人好好过下去余生。

  话带到了，李若屿明白到底怎么是一回事。原来这十里红妆真是为她而备，宋珂没有忘了她，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人已经命丧黄泉，从当初一扇门相隔到如今阴阳两隔，她不止一次向上天哭诉为何自己命运这般之惨，难道只因她是戏子？后来，她开始唱西厢记，她开始喝酒,她幻想宋珂其实没死他一定还在等她。她无数次在梦中梦到十里红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聘礼，她还梦到跟宋珂从青丝熬成白头的时刻。后来身边唯一朋友琳琅出嫁，到戏楼来的也没那么频繁，师傅师娘又接连去世。她独自一人太久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人要，就去华楼证明自己有人爱，想通过别的男人忘了宋珂，渐渐的就变成了现在“浪荡”的李若屿,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爱着的永远是相信戏子有情的宋珂，她就算风花雪月多少场，心底的人永远也不会变。

  她惊醒了，头又开始痛，又是熟悉的窒息感与痛苦蔓延上来,她身子探在床边，猛地吐了口血，她蜷起身子颤抖着,泪水打湿了床单被褥，她艰难的扶着床沿直起身，颤颤巍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我的心上人玉骨云杉，松风侠气两袖贪。我的心上人明雪澄岚，春江送月鉴眉岸。那年戏台与你相望一瞬，一瞬惊动整个红尘。

世间沧海桑田，瞬息万变,想做你一生的风月，你的过眼云烟。

世人皆道戏子无情，只有你知戏子有心

说完，她便咽了气。她含着泪孤独死在了她待了大半生的戏楼里。这里有有她美好的过往，也有她再不愿提起的心酸。一代戏子,还是陨落在红尘的牵绊当中。

  琳琅哭着将她葬了,葬在当年两人互通心意的湖边不远的地方。李若屿以前说过，以后死了，就将她葬在那个湖边不远的地方,她想跟宋珂永远在一起。

多年过去，琳琅也老了,从当年那个刚学戏的小姑娘，变成如今教别人戏的老戏子。她有时会跟她的弟子说,她年轻时，也有个戏子，跟她交往甚好，戏唱的也是一绝。她年轻时，风情万种，举手投足便能引来万千目光,若是不为情所绊,想必到了现在，她依然风光无限。

End（by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