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冥看了眼那堆被他胡乱扔在一旁的名牌衣物,注视着他胸口前羽绒服的始祖鸟Logo,脑海里闪过一串六位数的数字,鬼使神差似的产生了“我哥真不好养活”的想法。
谢含章受了凉,觉得有点儿头疼,低咳了两声之后强忍着要咳嗽的欲望,“唔,有件事儿,我想告诉你。”
“待会说,”顾冥见他发梢已经被水浸得湿透了,乌黑的发色显得脸色异常苍白,就推他,“先去洗个热水澡,驱寒。”
“现在说,”谢含章坚持,“我专门留到今天,原本想一到十二点就告诉你,让你有个真正的新年的,谁知道那群比崽子闹得这么疯。”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人气性都大,放松玩耍的时候疯点才正常,所以也没有生气,自顾从背包里面翻出一个包装精美,但被水浸染湿润了一角的长方形礼物袋,递给顾冥:“拆开看看。”
顾冥现在只想赶紧哄他去洗澡,便也不顾包装如何典雅美观,囫囵拆了,露出来一个透明防水文件袋,打开,赫然是一份“变更监护人申请书”、“变更监护人证明书”和一份“变更监护人协议书”。
望着被委托人那栏,白纸黑字的“谢含章”三个字,顾冥只觉得一道惊雷自脑海里炸开,紧接着,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
身如浮萍,漂浮不定的惊恐与委屈,顾爷爷去世后的不安与怀念,看到变更监护人证明书从谢含章手里掏出来的欣喜……翻涌起伏的情绪生生被他压成一道细若蚊鸣,撕裂般的呜咽,他嘴唇嗡动:“你……”
然后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哗地掉下来。
“别哭,”谢含章伸手帮他擦眼泪,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眼角,“我知道你在委屈害怕什么……放心,顾小冥,以后啊,就再也不用担心你的监护权会转到人渣手上,也不用担心有人觊觎顾爷爷的房子,最最最重要的是,顾小冥,以后你有家了。”
顾冥抬头望天,强忍着泪水,横生出一种:“我真幸运。”的想法。
能遇见谢含章,真的,什么都值了。
“虽然我吧,没什么生活自理能力,自己都不怎么能照顾好自己,”谢含章干笑了下,“但是呢,顾小冥,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儿委屈。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啊,哥在前面帮你担着。”
“别哭了,啊,”谢含章变戏法似的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中间印有“ROGER DUBUIS”字样的深黑色盒子,打开,将里头放在锦缎中央的一只蓝黑色机械腕表亲自给他戴上,柔声哄道,“新的一年,祝我的少年能沐金雨,前途无量。
他一眼看出这表是罗杰杜彼与兰博基尼的联名款,全球限量发售88枚,市场价近两百万的“Excalibur Aventador S”,一时忍不住想将它摘下来的冲动。
受顾爷爷影响,顾冥也是个喜欢看表的人,但碍于经济条件所限,爷孙两个从来都是只看不买。几年前谢含章送过顾爷爷表,被顾爷爷回绝了,这回或许是怕太名贵的顾冥不要,谢含章就只送了个中等偏上的。
可惜看样子,这个顾冥也不大想收。
谢含章看着他发红的眼眶,被泪水浸染透彻的眼睫与湿润的眼眸,咬咬牙,决定先下手为强:“你不要我就不洗澡了!今晚就病死在这儿,有种你帮我脱衣服给我洗!”
于是顾冥成功被口水呛红了脸,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咳嗽。
“你就说你要不要吧。”谢含章破罐子破摔道,用棉被从头到脚将自己裹住,只露出一张病态苍白的脸。
很奇怪,疾病非但没有给他留下疲惫或残破的痕迹,反倒为他增添了一股惹人怜惜的脆弱,衬得眸子愈发清亮而有灵气,水光潋滟,委屈可怜——任谁跟这样一双眼睛对上,都不会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顾冥更不例外,只得将盒子跟文件袋一起收了,没好气的拍拍他,顶着哭腔道:“快去洗澡。”
“得嘞。”谢少爷眉开眼笑,麻溜地捎换洗衣物走了。
由于他脸色着实苍白得有些过分,洗澡的时候顾冥就等在房间里,聚精会神地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生怕谢含章摔跤。
事实证明他担心得没错——浴室里头的谢含章被热气一蒸,原本刺痛的神经顿时和缓下来,浑身都充斥着绵软的无力感,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几乎要站立不稳。
这种状态下,谢含章果然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湿滑的浴室里头摔了一跤,花洒砸到他腿上,好巧不巧牵连到了一旁挂在换洗衣物架子上的大毛巾。
顾冥强行忍下一番剧烈的心理斗争,推门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被印有“Gucci”logo的棕黑色大毛巾遮盖住,白皙的皮肤从中若隐若现的身体。
这一幕所产生的强烈冲击使得顾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顿时感到血气翻涌,从胸膛到脸再到脑袋,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热。
随即咽了口口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往谢含章的方向走去。
其实单论身高,发育完全的谢含章比年龄尚小的顾冥整整高了一个头,但谢含章久病缠身,瘦得只剩下了骨头,所以连顾冥都能轻松将他抱起来,并将他放到床上。
顾冥小心且仔细地确认他除了左脚处被花洒砸出一片青紫发黑的淤血外,其余关节与头部都未受到损伤以后,就红着脸,眼神闪躲地替他擦干了身体,换上睡服,用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顾冥揣着盒子与装表的文件袋,逃也似的离开,回房途中恰好撞见挽着手从外头回来的tarantism和他女朋友,看见顾冥,都停下来。
Tarantism显然也喝了不少酒,醉眼朦胧地笑着,跟顾冥介绍道:“Pluto,这是我老婆,是不是相当漂亮!”
其实女孩儿的长相并不能算漂亮,甚至有些平庸,皮肤枯黄,脸上甚至还有未祛的逗逗。但提及“老婆”一词时,Tarantism醉得七荤八素的眸低,竟有明光迸溅而出。
落入顾冥眼中,不由心想,这该有多喜欢,才能骄傲欣喜成这样?恍惚间,脑海里又浮现起谢含章那张清隽而苍白的脸。
——有朝一日,我能不能,也成为点燃他眸中暮色的光呢?